文鸳的语气一如往日的甜美娇俏,甚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歪着脑袋的可爱姿势角度也与平日没有半分差别,以至于在场的包括皇后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呆愣了几息之后,所有人脸上半真半假的笑意才后知后觉的凝结,安陵容大惊失色,刚爬上脸颊的些许红润瞬间散去。
皇后更像是僵硬许久后刚刚解冻的样子,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来,看着文鸳的样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气音一般。
乌拉那拉宜修你,说什么?
文鸳仍旧笑着,不同的是,这一次,笑意里带上了一些得意,像是少女的恶作剧一般。
文鸳臣妾说,臣妾找人“掘”了大阿哥的坟,“扒”了大阿哥的尸骨,特意为娘娘磨了这一串珠子,以安慰娘娘这么多年的丧子之痛,以及感谢娘娘对臣妾子息的特殊关照。
像是生怕皇后听不懂一般,掘和扒两个字,文鸳特意加重了语气。
乌拉那拉宜修啊…………
皇后捧着珠子的双手开始发抖,像是想要紧紧握住又不敢太过用力,继而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眼眶血红,像是混合着血与泪一般,她发出阵阵意味不明的低吟声,像是想要尖叫,但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终于,皇后似乎终于彻底意识到了,她手上捧着的,是自己孩子的尸骨,在这个挫骨扬灰、尸骨无存被视为比死还要可怕的时代,皇后没有想到,她的宝贝儿子竟然会……整个人像是从心脏处被撕裂了一般。
她抬起头看向文鸳,表情狰狞如同厉鬼,张开的嘴巴里依稀也能看到血迹,这让皇后显得更加可怖了,终于。
乌拉那拉宜修啊!!啊!!!啊!!!!!
乌拉那拉宜修啊!!!!!!!
凄厉的哭嚎惨叫声响彻景仁宫上空,如杜鹃啼血一般。
噗!
皇后喷出一口鲜血,竟然从暖炕上滚落下来,堂堂一国之母,钿子被甩到了一边,头发散落,脸上流淌着口沫血液,手上还紧紧的握着那串珠子,直接晕了过去。
剪秋娘娘!来人!太医!快传太医!
剪秋尖叫一声,扑向了地上的皇后,一边嘴里喊着人,一边怨恨的看向文鸳。
剪秋祺嫔!你竟然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和你的母家瓜尔佳氏满门,都必将付出代价!!
啪!
文鸳起身直接甩了剪秋一个耳光,同时表情一变,惊慌担心中夹杂着疑惑不解,似乎全然搞不懂这状况一般,同时对于剪秋的话也有委屈和愤怒。
文鸳剪秋姑姑,你在说什么胡话?就算你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也不能血口喷人,还诅咒本宫母家呀!
怀里抱着皇后还被打了一巴掌的剪秋懵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安陵容也愣住了,文鸳却已经自顾自的对着外面喊了起来。
文鸳快!快将皇后娘娘送到床榻上去!去请太医了吗?派人通知皇上了吗?
文鸳咋咋唬唬,将进到殿内的奴才们指挥得团团转,同时语气里又难掩慌乱,将一个突然遇到事情的不成熟少女扮演的淋漓尽致。
剪秋因为主子的状况整个人已经完全失了冷静,心里认定了祺嫔是在装模作样,企图逃脱责罚。
是的,直到这个时候剪秋依然认为祺嫔是那个没脑子的祺嫔,所以才会用出这样粗暴又离谱的手段,又在干下这种事情后以为靠装傻充愣就能逃过一劫。
倒是站在稍间的安陵容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一切,这可怕的真相让她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栗:皇后娘娘夜路走多了,终于撞见鬼了。
皇后她走了眼、翻了船,不对,是她们所有人甚至连皇上都看走了眼!混乱之中,祺嫔自进宫后那些懵懂单蠢的画面一幕幕如飞沙走石般在安陵容眼前飞过。
可从前带着优越感看待的一幕幕,如今再看,却叫人忍不住后背发凉,像是突然看到了那一张张明媚笑脸下的真面目,那是一张阴森邪恶的漂亮脸蛋儿,正死死的笑盯着每一个人。
安陵容越想越觉祺嫔的深不可测,忍不住后背发凉,突然,一阵甜香的香气袭来,安陵容在一瞬间的迷茫后准确捕捉到了混杂在其中的麝香味,是祺嫔,来到了她的身边。
安陵容下意识侧头,先是看到了祺嫔胸口挂着的红玉珠,视线上移,便看到文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被奴婢们伺候清理着的皇后,那双眼里如往常一样,灿烂灵动,星子般闪耀。
文鸳安贵人,好玩吗?是不是很有意思?
安陵容一愣,默默不敢接话,但文鸳似乎也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突然又换了个问题。
文鸳你说,这一局,本宫和皇后,最后谁会赢?
是你吧,安陵容垂下眼眸,眼睫轻颤,皇后根本是毫无半点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重伤,往后且不说,这一回,这个闷亏,皇后娘娘只怕是吃定了。
安陵容嫔妾资质粗陋,不敢妄言娘娘与皇后娘娘,更不配断娘娘输赢定数。
安陵容听出了文鸳话里的警告,很是识时务的低头服软,从前她和皇后都不觉得祺嫔是她们这一档次的对手,即便祺嫔一时得意,安陵容也是嫉恨多过忌惮,可如今一朝醒悟,祺嫔,是和皇后一样的执棋人,她和祺嫔,确实从来都不是对手。
祺嫔并不满意她内里的不服与窥视,于是就像是面对皇后时她只能乖顺听话一样,面对同样强大的祺嫔,安陵容也只能表示顺服。
安陵容听到一声轻笑,那笑声落在她的心头,敲打着她的神经。
文鸳安贵人总是这么懂事。
很快,太医到了,皇上也到了。
安陵容眼睁睁的瞧着祺嫔娘娘面色一变,拧起眉头,像是失措不安的少女终于找到了依靠般飞奔过去。
难怪皇上宠爱祺嫔呢,安陵容想着,即便知道了祺嫔的真面目,可看着祺嫔这娇娇软软的可怜模样时,连她都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侧目,这就是皇后娘娘说的,讨人喜欢的天赋了吧,便是甄嬛也比不上的,难怪……
文鸳皇上~您终于来了,臣妾好害怕,臣妾的心好慌啊~
文鸳一把抱住皇上手臂,泫然欲泣,做足了妖艳贱货的模样。
皇上轻咳一声,先是下意识的扫了眼殿内,见宫女们都在来回忙碌着,太医们也都聚在皇后榻前请着脉,这才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至于跟前的安陵容,显然并不在皇帝觉得需要在意的范围内。
胤禛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试着抽了抽胳膊,发现抽不出来,又怕文鸳不依不饶,索性便带着她一起坐到了稍间的榻上,这才开口问道。
太医回皇上,皇后娘娘是受到了剧烈刺激,惊惧伤心之下心绪起伏过猛,一时气血沸腾上涌,这才口吐鲜血晕了过去,臣等已经为皇后娘娘施针,不过娘娘心神损耗过度,一时半刻怕是醒转不过来的,且……皇后娘娘日后的身子怕是会更加…经不得劳累,不然头风恐怕也会发作得更频繁更厉害。
来之前皇上还以为皇后又是那些老一套的头风什么的,并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情况完全出乎意料,竟会这般严重。
胤禛剧烈刺激?惊惧伤心?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叫皇后至于如此?
听到太医的诊断心疼到不行的剪秋刚打算开口求皇上做主,就被文鸳抢了先。
文鸳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嗯?
皇上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文鸳的事,难道说她的口无遮拦终于把皇后气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发散思维是一瞬间的事,皇上立刻回过神来沉下了脸,皇后成了这幅模样,这次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够揭过去的了,皇上看着满脸委屈的文鸳,衷心的希望这事儿当真是她受委屈了。
文鸳今日皇后娘娘请了臣妾来景仁宫说话,臣妾想起进宫后皇后娘娘对臣妾的照顾,便带了那串儿在佛前供奉的象牙佛珠来打算奉于皇后娘娘,那珠子您也见过的。
皇上点点头,那串珠子做工精巧,文鸳拿到后第一时间便跟他炫耀了许久,皇上可谓是印象深刻,当时还感叹祺卿不愧是娇养长大的姑奶奶,虽然也钟爱这些身外之物,但却不会被其裹挟,待人大方真诚。
而一旁旁听的剪秋则是瞳孔剧震,祺嫔在说什么?象牙?不是大阿哥的尸骨?
安陵容则是心道果然,皇后娘娘当真是被祺嫔玩弄了个彻彻底底。
文鸳可谁知道娘娘一拿到那珠子,初时倒是满脸喜爱,可很快面色就不对了……
说到这里文鸳脸色有些心虚的样子,皇上见状,双眼眯起。
文鸳娘娘嘴里喊着大阿哥的名字,越喊越伤心,之后尖叫了几声,就吐了口血晕过去了,然后剪秋姑姑就说是臣妾害了皇后娘娘!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剪秋你胡说!
剪秋本就被那句象牙佛珠打乱了仅剩的思绪,此时听着祺嫔这完全颠倒黑白的连篇谎话,再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下意识高声反驳。
剪秋明明是你说那珠子是用大阿哥尸骨做的,皇后娘娘才会吐血昏过去!
剪秋此话一出,安陵容就知道大错特错,今儿这一出,就算是皇后娘娘此时醒着,也只会选择吃下这个闷亏,来日方长,可剪秋这个忠心的丫头显然被对主子的心疼占据了所有理智。
果然,皇上也不是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剪秋,似乎不明白她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来。
胤禛放肆!
再看文鸳,更是怒发冲冠的样子。
文鸳剪秋姑姑!本宫敬你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大宫女,可你也欺人太甚了吧!好!皇上!臣妾坦白!皇后娘娘看到臣妾那串珠子之后其实不止叫了大阿哥的名字,还一直喊着什么我错了!对不起!什么害你们的是我,别找我儿这样的话!
剪秋你胡说!
哗啦啦,随着文鸳的话一出口,殿内奴才太医跪了一地,将头死死埋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皇上看了眼唯一站着,并且满脸义愤填膺的文鸳,心道原来方才文鸳脸上的心虚是因为瞒了这个,还真不是个说谎的料啊。
果然,似乎是太过气愤,文鸳一激动,把什么话都秃噜出来了。
文鸳本来念着皇后娘娘的照顾和大家都是满军旗出身,本宫就昧着良心帮皇后娘娘瞒一下了,没想到你竟然想要倒打一耙趁机除去本宫!
啪!
说到气愤处,文鸳狠狠一跺脚,抬手指着剪秋。
文鸳你以为没了本宫,皇后娘娘这把年纪了就还能得宠嘛?!
胤禛咳!放肆!祺嫔你放肆!
文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过头来,心虚又讨好。
文鸳皇上……
剪秋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剪秋再没料到祺嫔竟然能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话里话外竟然还羞辱皇后娘娘,偏偏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一时竟连个反击切入的点都找不到。
又因为方才听文鸳话里暗指皇后害了许多人,虽然也是红口白牙的污蔑,但剪秋心里有鬼,又情急之下失去控制,难免流露出一两分急切心虚来,全落入了皇上眼里。
胤禛那串珠子呢。
皇上话落,景仁宫宫女小心的承上佛珠,在皇上示意下太医接过,几人凑到一起开始检查起来。
而这时剪秋终于看到了一旁的安陵容,眼神顿时一亮。
剪秋安贵人!你方才也在的,您快说句话啊!皇后娘娘平日待您不薄啊!
垂眸的安陵容双手指节捏得惨白,第一次在心里大骂剪秋无脑,这个平日里看着沉稳自持的景仁宫大姑姑,怎么皇后娘娘一倒下,便立马成了成事不足的蠢货。
且不说祺嫔这一出实在漂亮,在剪秋亲自的助攻下更是基本没了翻盘的余地,就是有,她这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待自己不薄,是生怕皇上不疑心她、信了她的话吗?
而且安陵容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敢开口,祺嫔绝对有后手在皇后醒来之前先废了自己,那串红玉珠子可还在祺嫔脖子上挂着,还没登场呢。
事已至此,安陵容有自信,这之后即便皇后娘娘醒来,也绝不会怪罪自己没有做无谓的抗争这件事,而且祺嫔眼见着是个狠角色,皇后不会轻易废了她这唯一一张牌的。
因此,在皇上的眼神注视下,安陵容瑟瑟发抖,诺诺不敢言,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安陵容臣…妾……臣……妾…
这幅样子瞬间叫皇上回忆起了其初次侍寝的那夜,内心一抹嫌弃闪过,摆摆手,示意不必说了。
这时候,太医们的检查也结束了,结论这就是一串做工精致但普通无害的象牙佛珠。
听到这个结论,角落里还想嚎叫着祺嫔加害国母,要皇上为皇后娘娘做主之类的话的剪秋瞬间瞪大了眼睛,呆在了原地。
她猛然抬头看向祺嫔,却见祺嫔也正看着她,得意地笑着,下一瞬,在皇上看过来之前,又变成了气愤又委屈的样子。
剪秋紧紧咬着牙,嘴巴里满是血腥味,胸口的憋屈快要将她撑到炸开,像是有一把烈火在胸口燃烧,灼烧滚烫的痛苦感觉几乎将剪秋折磨疯,叫她差点忍不住也想要像自己的主子一样愤恨尖叫出声,以此发泄心中冤屈。
曾几何时,这种事情里她们主仆都是祺嫔的角色,那时候剪秋虽为奴仆,也能高高在上、轻蔑不屑的表示能被娘娘除去,也算对方的荣幸。
可如今角色对调,剪秋才知道这种百口莫辩、有冤无处诉,眼睁睁看着对方凭空捏造、颠倒黑白的污蔑陷害己方的感觉有多痛苦多憋屈。
而这时候,排除掉所有可能之后,结合文鸳的“愤怒直言”,皇上不得不怀疑,皇后是否真的是造孽太多,以至于拿到这被高僧开过光的佛珠后,便心虚以至出现了幻觉?
皇上一直信佛,对于这种事情到底信与不信,底线倒是也灵活得很,而在皇后这件事儿上,皇上显然更偏向于信。
而且思及皇后多年头风的毛病,虽然真真假假,但头风确实是有的,若说皇后的头风导致神经衰弱,失去控制,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又想到文鸳所说的皇后喊的那些话,皇上忍不住又发散起了思维,皇后……到底害了多少人?
皇上摸着手上这串儿珠子,垂眸深思,那些事情估摸着都是经年旧事了,如今也只能是使人暗地里去查,而且即便真是皇后做的,只怕她也早扫干净了尾巴,还有…皇额娘……
文鸳哎哟!
突然一声惊呼让皇上回神,他突然有些头疼,今儿这事儿吧,如今看下来还真跟文鸳无关,毕竟谁能知道献一串佛珠还能献出这些事儿来呢。
可问题又来了,皇后肯定不能传出做贼心虚、被佛祖惩罚、遭天谴这样的名声的,而一切的起因又确实是文鸳献上的这串珠子,连“物证”都是现成的。
皇上头疼不已,下意识的开始找起了替死鬼来。
文鸳皇上……臣妾,臣妾的肚子好痛啊!
皇上一愣,然后突然双眼一亮,带着些惊喜与希冀。
安陵容也一愣,眼里划过一抹不可置信,随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皇后娘娘这一次,怕是惨败也不能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