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顺堂
赵嬷嬷娘娘，端妃求见。
寿康宫请安后的第二天，文鸳正安排着除夕宫宴和命妇请安、赏赐之事。
就见赵嬷嬷从外间进来回道。
文鸳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面上浮现一抹玩味笑意，并不如何意外。
文鸳真不愧是端妃，这辈子都这么识时务。
赵嬷嬷娘娘可要见她？
文鸳传她进来吧，这个是除夕宫中的一些安排，这两日便该动作起来了，嬷嬷你送去咸福宫给敬妃姐姐，顺道将前儿个显亲王府送进来的宫缎挑几匹带上给妙仪去。
赵嬷嬷领命而去，又叫了二等丫鬟去吉祥门传端妃进来。
文鸳如今住在体顺堂，她身为皇贵妃，又要处理宫务，每天来往人等自然不少。
但养心殿重地，自然不容人来人往，别说是奴才们了，就是嫔妃，未经传召也不能擅入。
因此众人日常进出都走吉祥门和如意门，出了门便是西六宫，倒也方便。
此时，端妃带着贴身宫女，身后还跟了几个奴才，手上捧着一堆物什。
见到来传话的宫女，端妃跟在其身后依然笑得温柔端方。
入了吉祥门进到廊下，端妃眼神微闪，这是她第一次来体顺堂，或者说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养心殿后殿。
比起后宫各殿，体顺堂自然稍小了些，可其代表的寓意却是不轻。
端妃一眼便瞧见了体顺堂院中那块儿巨大的天然水晶石，这是皇上登基后下令所立。
水晶原石寓意光明磊落、纯洁无暇，也有以此护佑后宫安宁、子嗣繁衍之意。
此乃体顺堂前独有，也是区分体顺堂与燕喜堂后、妃有别，以示尊贵。
谁都没有想到，雍正朝第一位住进这体顺堂的不是皇后娘娘，不是从前的华妃，不是从前的莞嫔。
端妃内心轻叹一声，垂下眼眸，心下难得有些紧张。
是的，她是来赔礼求饶的，昨儿个寿康宫里端妃将局势看得分明，太后娘娘在皇贵妃面前竟是落在下风。
而在端妃看来，这根本不是皇贵妃以嫔妃之身能办到的事，若说有谁能做到叫太后隐忍，那除了皇上不做他想。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端妃立刻放弃了靠太后求得生路的想法，选择向皇贵妃求饶。
在性命面前，什么年纪资历带来的尴尬、羞耻、下不来台，什么皇贵妃霸道、跋扈带来的羞辱、怒火，通通烟消云散。
活下去，在端妃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齐月宾臣妾一时糊涂，冒犯皇贵妃，臣妾深知罪孽深重、不敢砌辞狡辩，愿领责罚，只求皇贵妃娘娘息怒、恕罪，臣妾实不敢再犯。
端妃一直是个聪明人，已然下定决心，也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因此也不扭捏作态，也不管殿内侍立的一众宫女，来到文鸳面前后便直接恭敬地跪了下来开始请罪。
随着最后一段话说完，端妃更是直接磕下头去，五体投地。
此情此景，配合上一旁摆了一堆的“赔礼”，当真是诚意十足。
对此，文鸳一言不发，端妃也就一直维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文鸳才笑着出声。
文鸳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端妃姐姐既然知错，本宫也不好不给姐姐个改过的机会。
面朝地毯的端妃闻言双眼一亮，唇角不由弯起，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文鸳姐姐起来吧。
齐月宾谢娘娘。
端妃没有叫人搀扶，小心起身后也仍微微躬着上半身身、脸上带笑，恭敬地站在文鸳身前，似对着主子回话的老嬷嬷般。
文鸳完全没有叫端妃坐下的意思，态度倒很是热情，同样笑脸相迎。
文鸳既这么着，这桩官司便算了了，姐姐放心，本宫不会对姐姐出手了，只是希望姐姐日后还是要警醒着些，须知，本宫的慈悲，可不是回回都能求来的。
端妃也完全不在乎文鸳的态度，更不在乎她话里的不客气，相反脸上笑容越发诚挚。
齐月宾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必定日日省身克己，绝不再犯，不负娘娘慈悲开恩。
文鸳神色满意，也不开口，只懒懒地抬抬下巴，端妃自然懂事。
齐月宾娘娘宫务繁忙，臣妾不敢叨扰，便先行告退了。
文鸳嗯…端妃姐姐慢走。
待端妃走后，不一时，景泰前来回话。
景泰娘娘，端妃送来的有几匹织金妆花缎，应该是生辰时皇上所赐，此外还有两盒宝石、一盒二等的南珠，再便是几盒茶叶、燕窝等。
文鸳知道了，正好这也快到年下了，这些东西拿去，你们几个和赵德王前看着分了吧。
景泰奴婢谢娘娘赏赐，奴婢这便告诉她们去，保准儿她们一时半刻便都跑回来向娘娘磕头。
景泰笑嘻嘻地凑趣讨喜，作为文鸳这个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和首领太监，她们见过的、收过的好东西不知几何，哪里会这么眼皮子浅。
文鸳傲娇地瞪她一眼，景泰也不怕，便叫人来将那堆东西搬走。
从始至终，景泰也没有问过关于端妃之事，本来嘛，她家主子也没有要对端妃出手。
她家主子现如今算计的那都是什么人？在自家娘娘面前，端妃早不是牌面上的人物了。
那是华贵人的事情。
……………………
晚间
胤禛朕听说今儿个端妃来请安了？还带了许多东西？
自从心态大变文鸳又住进体顺堂之后，回宫后皇上往后宫去的次数就更少了。
每日忙完政事便回到后面陪文鸳和孩子，私心还颇有些“回家”的感觉。
此时询问倒也不是疑心什么，纯粹是好奇加闲聊，毕竟端妃素日深居简出、十分低调，体顺堂毕竟位于养心殿范围内。
今日端妃不止主动来请安，还带了大堆东西，皇帝听闻自然有些惊奇。
文鸳哦端妃姐姐呀，之前想挑拨着臣妾对付华贵人，被臣妾发现了，今儿是来赔礼的。
端妃自然知道她来体顺堂的动静会惊动皇上，不过相比起来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性命重要。
而且她觉得，不管皇贵妃原不原谅她，都能找个由头将此事圆过去，这点小事，端妃毫不怀疑皇贵妃的能耐。
最后事情顺利办成，端妃走得就更轻松放心了。
可惜，皇贵妃确实有这个能耐，但皇贵妃并不打算发挥这个能耐。
于是她轻飘飘一句话，皇上的轻松写意瞬间消失，还有些愕然。
以皇上对端妃多年的印象，这话要不是文鸳说的，只怕他当即便要怒斥这无稽之言。
文鸳恍若未觉，神态自若。
文鸳端姐姐想得倒挺好，可臣妾掌着宫权，揪她还不是一揪一个准儿？原想和皇上炫…分享来着，不过那会儿皇上政务繁忙，后来臣妾也要安排回宫之事，忙忙碌碌到回宫，倒是给忘了。
这种话皇帝已然不再惊讶，大多时候能叫文鸳主动提起的那都是告状，比如有关皇后或太后的。
其余的，有时会说出来炫耀得意一二，但并不会桩桩件件都提及。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胤禛端妃为何要挑拨你对上世兰？
文鸳终于抬起头来，表情疑惑，似乎奇怪皇上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文鸳不是说从前华贵人风光时对着端妃非打即骂吗？说来也是，这要是臣妾啊，风水轮流转转到了臣妾跟前，那臣妾也得报复回来！
皇上无奈地看了眼文鸳，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话不能这么说呀！
文鸳可她竟然敢算计到我头上来！算她识相认错快！也算她运气好，最近臣妾事多，且顾不上她，要不非叫她好看！
皇上十分熟练地给弘昊弘旻擦着口水，无奈道。
胤禛越说越不像话。
文鸳哎呀，臣妾不就跟您说说嘛，您说咱这宓皇贵妃在外头，什么时候失过尊贵呀。
皇上好气又好笑，将手中帕子丢给苏培盛，腾出手来轻轻弹了下文鸳额头。
胤禛咱什么咱！
不痛不痒，文鸳也不恼，反而越发凑近皇上说得起劲。
文鸳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臣妾叫人跟皇后娘娘宫里人偷偷打听过，虽不知究竟为着什么，但听说是端妃早年先害得华贵人，害得还不轻呢，那这说起来可不就是昨日因、今日果了呗，她怎么还好意思报复啊？
皇帝面色不变，垂下看着孩子的眼神暗了暗。
胤禛是啊，她怎还能怨怼报复世兰呢……
显然，皇帝心里对端妃的感官一落千丈，但并不是因为端妃的行为，或者说并不完全是。
当年的事，虽然主要操作的是太后，但皇帝心里也不是没数，端妃主动愿为他“分忧”，皇帝心里有几分感动。
后来端妃因此得了世兰那碗红花汤，皇帝心里又添了两分愧疚，但皇帝心里依然分得清楚，端妃对得起他，但确实对不起世兰。
不过为了这几分感动和愧疚，皇帝还是保住了她，并且封她为妃。
但也就是如此了，所以他后来又因为年羹尧势大而放任年世兰欺辱于她，缺医少药、缺衣少食，甚至连伺候的宫人也不足。
基于此，若是端妃对年世兰心有怨恨，皇帝大概会不悦，但也不会如何苛责，因此，真正叫皇帝不悦的是端妃的欺骗。
端妃这行为，和她这么多年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人设可是完全不符呢。
一边儿在他面前心怀愧疚、说是只当自己在赎罪了，一边儿又暗地里隐忍谋划着报复？
皇帝在心里默默给端妃记了一笔……
文鸳哎，皇上，当年端妃到底对华贵人做了什么啊？
皇上终于面色微变，头一次在文鸳这里感受到了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可看着文鸳一双泛着水光、满是好奇的眼睛，心里又生不起半点儿气来。
胤禛朕饿了，传膳吧，住嘴，再问便收了你所有的镜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