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4

陆沐萍下个月便要选秀了，我这心里总有些慌慌的呢。

林秋蓉我也是呢，去岁皇上宣布选秀的时候还觉得尚早，可这翻过年，怎么觉得眨眼似的这日子就过去了。

陆沐萍嬿婉姐姐到时定然是一宫主位的，就是不知道咱们能得个什么位份。

暖阁里，陆沐萍和林秋蓉手上各捧着只粉彩茶杯，竟就这样聊起了各自位份的话题。

语气自然，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进宫般。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秋蓉先是一愣，接着笑了笑，隔着朦胧的水汽看向对面的嬿婉姐姐，思绪突然飘远。

她和陆妹妹两人从六七岁上被选中，送到魏家来成了嬿婉姐姐的“玩伴”，一晃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她们不止见证了魏佳氏的崛起，更最是明白嬿婉姐姐的强大与可怕。

两人的认知里，嬿婉姐姐就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年她说的每一句话、办的每一件事，最后就没有不成的。

在这样堪称盲目的信任下，当嬿婉姐姐说会带着她们一起进宫之后，她们理所当然的不会担心，甚至不会去想，自己是是否能够顺利当选。

她们要做的，只是听话便好。

听话，这是她们被自己的父亲送到魏府之前一再听到的叮嘱，也是这些年里一桩桩事实钉入她们内心最深处的唯一且最高准则。

其实早年间，与她们一同被选中的还有一位姐姐，上三旗包衣柏家的女儿。

比她二人大上几岁，更漂亮、也更会说话、更讨巧，那时候，那位柏姐姐在嬿婉姐姐面前远比她二人得脸。

嬿婉姐姐似乎也很满意，于是几年之后，她很顺利的成为了内务府秀女的一员，被当时的熹贵妃，如今的太后娘娘选进了宝亲王府。

柏姐姐果然也争气，在宝亲王府中得了几分宠爱，甚至很快便有了身孕。

然后，柏姐姐就糊涂了……竟然觉得自己今非昔比了，可以平等与嬿婉姐姐“相交”了，传出来的口信里也拿捏起了从前从来没有的矜持。

林秋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当她和陆妹妹忐忑不安、担心嬿婉姐姐发火时，嬿婉姐姐看向她们的笑容与眼神。

接着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她和陆妹妹就收到了柏姐姐的信，信中难掩恐惧惊慌，字字恳切卑微地乞求她们，求她们向嬿婉姐姐求情恕她一次。

她们两人收到信后碰了一次面，对于是否要求情十分犹豫，出于对嬿婉姐姐的恐惧她们不敢开口，可对于一起长大的柏姐姐她们也难免心生不忍。

嬿婉你们都是聪明的好姑娘，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面对她们写在脸上的犹豫，嬿婉姐姐如此说道。

她们那时其实并不太明白，但本能的畏惧，让她们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又几日，便听到消息，宝亲王的格格柏氏意外小产，卧床不起了。

再次来到魏府，嬿婉姐姐当着她和陆妹妹的面写了两封信，让她们带回家交给各自的父亲。

林秋蓉记得，收到信的第三日，她父亲便请一位御史朋友来家中做客。

那一日之后的大朝会上，有御史当众揭发了一桩内务府贪污事件，先帝大怒，被查出的包衣世家中有半数被抄家、流放。

当时的总管内务府大臣被革，魏伯父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任的内务府总管。

而得知家中成年男丁被斩、余者流放的柏姐姐也再没有从病榻上爬起来。

时至今日，林秋蓉也清楚记得此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因为那一次，她的父亲将此朝堂变故、其中牵涉到的每一个人都十分主动地告诉了她。

父亲并没有直接将一切挑明，但知道了所有人物、时间的林秋蓉已经可以十分轻易地将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得出真相。

后来林秋蓉才知道，陆妹妹家中也是如此。

她与陆妹妹亲手带回家的那封信开启了变故，拉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母家败亡的大幕，也顺利送了柏姐姐最后一程。

这之后，她和陆妹妹不约而同地病了，高热不退，直至几日后，魏家往她们两家送来了神药，这才保住她与陆妹妹的性命。

即便如此，她二人也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勉强能够下床。

病愈之后，父亲并未与她说什么引以为鉴之言，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林佛保你如今可明白了？

林秋蓉自然明白了。

听话。

嬿婉姐姐是即便开口让她们去死，她们也要听话的存在。

关于这一点，再次见到陆沐萍的第一眼，林秋蓉便知道，这位算不得很聪明、也无甚主见的陆妹妹同样真切的明白了。

后来再长大些，她和陆妹妹再回忆起柏姐姐，将她张扬、外放的性格也看得明白了些，她们又意识到。

柏姐姐的得势猖狂几乎是必然的。

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嬿婉姐姐会看不穿吗？

所以柏姐姐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

她的下场、她家族的下场，早已经注定。

不过是嬿婉姐姐用来教导她们二人的工具而已。

陆沐萍你想什么呐？半天不说话！

听到陆沐萍略带不满的声音，林秋蓉瞬间回神，对上嬿婉漆黑的眸子，下意识露出笑容，如今，她也好，陆沐萍也好，早已经学会将敬畏藏在心里。

林秋蓉我在想入宫时该带哪个丫头？还有首饰带哪些？咱们到时候位份不高，定然带不了许多东西，还要留些装其他物什，可嬿婉姐姐送了许多首饰，我都很喜欢……

林秋蓉越说越说真情实感地苦恼起来，当然了，这也都是幸福的苦恼，旁的她这个家世人家的姑娘，可不会有她这样的苦恼。

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也不是易得的，更是叫她家里那些姐妹羡慕得不知怎么呢，家中姐姐们出嫁时她随手选的一套头面便够成为她们压箱底的体面好物了。

没错，方才的回忆、感叹不过一时有感罢了，林秋蓉可从不觉得自己可怜，甚至这种想法在她看来才是可笑，可怜？不知有多少人恨不能以身替之，受她这份儿“可怜”呢！

除了吃穿用度之外，她在家中的地位、她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她的同母兄弟在家中的地位，这些更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可怜！而且很快，她还会成为天子嫔妃！

嫔妃啊！若不是到了嬿婉姐姐身边，林秋蓉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也有成为主子、贵人的一天！

她也没什么正妻妾室的执念，且不说嫔妃乃是内命妇，非民间妾室可比。

就是想一想她的那些姐夫，二十出头、坐拥天下的皇上，也不会让林秋蓉生起丁点儿犹豫或不情愿的心思。

而这一切，都是嬿婉姐姐带给她的！林秋蓉简直爱极了这一切！

至于旁的，林秋蓉觉得，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以柏姐姐为鉴，永远也不犯下同样的错误，也就算是让柏姐姐的死不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