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25

第二日一早，启祥宫嘉嫔便向长春宫报了病。

风寒，不能吹风，也不敢见人，怕过了病气给人。

皇后正是不待见金玉妍的时候，听到此事后表示让嘉嫔安心病，请安不急这一时。

然后便第一时间下了金玉妍的绿头牌。

往日也算排得上号的贵子生母、宠妃嘉嫔，随着嬿婉这个令妃入宫，早已今非昔比了。

不止皇上因着“龙体为重”没进启祥宫，永珹也只是由乳母抱着在启祥宫正殿外磕了个头而已。

乾隆四年初出生的永城如今也才不过一岁半，一段日子没见，早不记得额娘的存在了。

就这样，没两日功夫，金玉妍在宫中的存在感便淡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大家便彻底顾不上嘉嫔了。

出于对海兰的鄙夷以及掺杂着点的无法言说的嫉妒，她身怀有孕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够让众人难受了。

如今又传出太后要为海贵人这一胎举办家宴的消息。

如此抬举，更是让许多人心中的阴暗情绪爆发，骂得话也越发难听。

「当真是老天不公！叫个那般的货色如此神气！」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老实本分当差过日子的，倒比不上那些不知廉耻的浪货过得好了！」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才是常理呢，越是老实便越容易吃亏，那些丢了廉耻心、猪卑狗险的，豁出去了什么恶心脏事、臭事、烂事都干得出来的，就是更容易攀得上高枝儿呢！」

「表面上看着整天哭哭啼啼，一副委屈清白的样子，实际上满肚子心眼儿，就属她最不要脸！」

「能怎么办呢，谁叫咱们没人家豁得出去呢，而且……咱们可都是有祖宗父母亲族要顾忌的，干不出那没脸没皮的事儿。」

听到这话，几名宫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意里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恶意与嘲讽。

一旁听到自己的父母长辈都被骂了进去的海兰终于忍不住了，叶心见状出声叫骂道。

叶心放肆！你们几个！都是哪里当差的？！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嚼舌根、冒犯主子！没规矩的东西！

三个正笑得开心的宫女听到呵斥声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见是叶心以及扶着叶心的手红了眼眶面带怒意的海贵人，却反倒是放松了下来。

一个个脸上笑容古怪，先对着海兰行礼问安，之后站在中间明显是打头的那个宫女开口对着叶心道。

宫女哟，叶心姑娘的话我们倒是听不明白了，冒犯主子？咱们冒犯了哪位主子？还请叶心姑娘明示？

叶心你！

这时，叶心和海兰似乎也才想起来，刚才几人言语间虽然指向性明显，但确实没有指名道姓。

宫女倒是叶心姑娘，好大的威风啊，敢问，您……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啊？咱们也没听说海小主协理六宫了啊？

一旁宫女帮腔道。

宫女就是啊，“没规矩的东西！”哎哟哟，听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心姑娘“也”当上主子了呢！原来还是和咱们一样啊。

海兰和叶心有理说不清，气得浑身发抖，叶心甚至想上手掌掴几人，不过被海兰拉住了。

这时候，第三个宫女出来“打圆场”了。

宫女好了好了，海贵人如今怀着身孕，身子金贵，两位姐姐少说两句吧，叶心姑娘，我们给“您”赔个不是，冒犯了“您”，“您”别往心里去，方才我们姐妹不过是聊一聊宫外家里的趣事，“您”千万别“多心”，是咱们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这一串连消带打的，叶心着实是有些吃不消了，气得小脸涨红，眼眶也和她主子一样泛起了泪花。

叶心你们！你们就是欺负我家小主好性子！有本事咱们到长春宫去！你们敢把这些话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一遍嘛！？

几个宫女对视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叶心见此立刻气势大涨起来。

叶心你们怕了！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对面三人沉下脸来。

宫女既然叶心姑娘要来劲儿，那咱们就往皇后娘娘面前去辩一辩！我们今日不当值，聚到一起说宫外的事情是不应该，但叶心姑娘上来便一通叫骂，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资格和胆子？这个气，我们也不受着！走！

叶心不意对面几人竟然如此强势，顿时被架住了，海兰也知道她如今什么处境，便打算忍下这场羞辱。

海兰算了，叶心，我们走吧，一会儿给皇后娘娘请安该晚了。

海兰满心的屈辱和隐忍，谁知对面几人却没有她想象中的见好就收。

宫女海贵人方才目睹了全程，由着您的奴婢放肆不说话，如今又如此委屈，想来也是觉得受了冒犯的，奴婢们不敢叫主子受这个委屈，这便同去皇后娘娘面前，该打该罚，奴婢等都认了。

说话的宫女心中冷笑，她们今儿就是特意侯在这里等着和海贵人为难的。

除非方才海贵人一开始就装作没听到这话，要不然，今儿非得在阖宫面前受这个辱不可！

至于她们为何不怕自己被处置了，那自然是是因为有这个底气。

海兰终于意识到面前几人根本就是来者不善，叶心也憋屈中又后悔起来，后悔方才太冲动，憋屈也在于此，明明错的是对方……

但骑虎难下，眼瞧着时辰快到了，最终几人还是一同到了长春宫。

待海兰到长春宫到时候，众人果然也到了，连皇后也已出来了。

海兰连忙上前请安和请罪，皇后原本端庄的假笑在看到海兰时也淡了两分。

富察琅嬅海贵人今日怎的晚了，可是身子不适？

海兰回皇后娘娘，嫔妾是在来长春宫的路上……

海兰将方才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众人脸上纷纷带上嘲讽看好戏的表情。

皇后内心也有些快意，但同时对海贵人口中这几个胆大的宫女也有些不喜。

富察琅嬅带她们三个进来。

门口的小宫女便退出去叫人，很快，那三个宫女就被带了进来。

海兰没有注意到，待看清几人长相后，皇后原本抿紧的嘴唇便松了下来。

从二品陕西巡抚之女。

从三品包衣护军参领之女。

正四品鸿胪寺卿之女。

除了第三个出身低了些，前两个那是在皇上跟前也挂了名的。

于是皇后原本的处置打算瞬间变化。

富察琅嬅方才海贵人说……你三人可有什么要分辩的？

在海兰眼皮子底下，几人哪还有方才的夹枪带棒。

先认罪，承认自己说闲话、惹了海贵人不悦。后喊冤，控诉叶心拿大，话里话外内涵海贵人一朝翻身，主仆俩轻狂得没了边儿。

本就对海兰恶意满满的众人当即默契忽视了三个宫女的错处，你一言我一语地攻击起海兰主仆来。

慧贵妃你还真是每每都能出乎本宫意料啊，都这样了，有了身孕还不老老实实躲起来偷着乐，你倒还金贵起来了？

玫嫔海贵人，本宫劝你还是安生些吧，好好儿养胎，平安诞下皇嗣才是正理。

白蕊姬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开口。

慧贵妃是啊，这一点玫嫔最有经验，当初轻狂得什么似的，可惜到底是个没福气的，你还不引以为戒。

高晞月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只是蠢，所以偶尔会显得“可爱”而已。

这话直直往白蕊姬心窝子里戳，白蕊姬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高晞月，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几年她也不知因着此事跟高晞月打了多少次嘴仗了。

可惜，失了孩子后便失了宠，太后也不大管她了，对上高晞月这个慧贵妃，只有吃亏的份儿。

另一边的阿箬见这边吵不起来，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海兰开口。

慎贵人瞧瞧海贵人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合着是只在皇上和娘娘们面前楚楚可怜呢，私底下主仆俩竟猖狂成了这个样子，这要是让你诞下皇嗣，还不知怎么呢！

阿箬得意地看了眼海兰。

慎贵人指不定啊……就是下一个乌拉那拉氏了！

海兰我没有！姐姐她没有！

海兰情绪有些崩溃地喊道，阿箬眼神一亮，也激动起来。

慎贵人什么姐姐？谁是你姐姐？乌拉那拉氏一个犯了罪的庶人，竟也成了你姐姐了？海贵人真是自甘下贱！

富察琅嬅都住口！

海兰到底怀着身孕，虽然皇上完全不在意这对儿母子，但皇后也怕海兰在长春宫里出事。

因此听了两耳朵想听的，见阿箬越说越不像话，便开口叫了停。

富察琅嬅越说越不象话！

阿箬不情愿地起身请罪，好在皇后也没有为难她，而是很快对海兰的事情做出了处置。

富察琅嬅你们三个，不守规矩、宫中闲话，也到底冲撞了海贵人，每人罚末一年月银，和姑姑重学三个月规矩！

宫女是，奴婢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将视线投向叶心，面色更加严肃。

富察琅嬅她们三人不守规矩，你也不是什么好的，本宫何时予你惩戒宫人之权？

跪在地上的叶心满脸恐慌。

富察琅嬅宫中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出身，从圣祖到当今，即便惩戒也轻易不许打脸，你怎么敢？

叶心皇后娘娘，奴婢知错！奴婢当时只是气急了！奴婢再不敢了！

慧贵妃气急了便扬起手要打？可见平时私下是什么样子，只怕在延禧宫里便是这么教训小宫女的吧！

叶心没有，奴婢没有！奴婢知错了！求皇后娘娘开恩！主儿……

海兰皇后娘娘，叶心当时只是想护着嫔妾，她平时确实从未打过……

一个求救一个护着，看起来也是主仆情深，可惜没有半点分量。

慧贵妃哼！皇后娘娘，臣妾认为此风不可涨，当以此为例，狠狠惩罚！也好警告后宫众人！

海兰不要啊！皇后娘娘！

叶心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求您开恩！

皇后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

嬿婉臣妾附议。

嬿婉突然出声，面对众人的眼神，她表情淡淡地一一扫视回去，众人都纷纷避开。

看着地上的叶心，嬿婉再次开口。

嬿婉贵妃说得是，此风不可涨，再者，海贵人、叶心，你们一个是王府绣娘出身，一个本就是宫女，何以如此没有同理心？

嬿婉海贵人，虽然本宫早知你品行…不端，但这一次，你们主仆也确实该得些教训了。

面对海兰的喊冤，嬿婉表情淡漠。

「冤枉你的就是本宫，本宫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冤枉呢。」

慧贵妃令妃还真是客气，什么品行不端，本宫看根本就是卑劣！皇后娘娘。

高晞月说着，转头看向皇后。

在嬿婉开口之后，皇后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面对这两人一致的意见，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轻易无视，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想保叶心。

富察琅嬅既如此，便杖刑吧，杖二十，命各宫不当值的宫女、还有各处教规矩的掌事姑姑嬷嬷们都去观刑。

皇后一锤定音。

叶心不要！皇后娘娘！求您开恩！奴婢知错了！求您给奴婢留些颜面吧！求求您了！

叶心哭着磕头哀求不止，皇后说得这种杖刑可是要除去衣裳的，而且还要被围观。

叶心哪里受得住这个，跪在地上身子也软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富察琅嬅够了！本宫已经顾忌着你女儿家的脸面，只叫宫女们观刑，行刑者也会是慎刑司的姑姑，你若真如此在意自己颜面，便记住这次教训，往后行事更尊重些。

说完，给了莲心一个眼神，莲心带着人将叶心带了下去，直到许久后，叶心的哭求声才彻底消失。

至于为什么是莲心不是素练，因为前几日素练刚完成自己的第二次鞭刑，才将将养好的背又一次皮开肉绽，如今正床上躺着呢。

富察琅嬅好了，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回去后也要约束好各自宫人，今天的事不许再发生。

众人纷纷起身称是，一大早闹了这么一出，皇后也有些心累，众人便直接散去。

一趟请安，海兰自己受了辱，心腹宫女还被罚了，此时只觉得前路无光、人生无望。

她曾以为自己听了姐姐的话，克服心中的恐惧，争宠、得宠，自己保护自己。

她以为自己已经强大起来了。

可是这深宫的压力，这每时每刻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谩骂、攻击、羞辱，再一次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绝望的未来。

可她无法停下，也无法自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