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53

除夕日

一大早，天还没亮，金玉妍就到了永寿宫殿外跪着等候嬿婉起身。

她跪在昨夜永寿宫奴才特意倒在地上，如今已经凝结的冰上面。

嬿婉入宫不过半年的时间，可身处地狱的金玉妍却觉得像是已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

最绝望的是，这样的日子，金玉妍看不到尽头。

每当她身上的伤势过重、或者病倒，永寿宫就会送来神药，那当真是药到病除的神药。

金玉妍从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也会成为这样胆小、软弱之人。

每一天都在哭泣，每一个深夜都在恐惧天亮。

正殿里面传出动静，下一刻，整个永寿宫都活了过来。

春婵带着几人鱼贯而入，殿内大大小小的蜡烛被一盏盏点亮，变得灯火通明。

小丫鬟们提着热水等物侯在廊下，很快，昨晚守夜的澜翠穿着狐皮袄子出来。

安排小丫鬟们入殿后便回了后面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小丫鬟出来，噙着笑走到跪着的金玉妍面前。

宫女嘉嫔娘娘，我家娘娘已经起身，您可以进去了。

说完也不等金玉妍回话便径直转身扬长而去，

不过金玉妍也习惯了，僵硬地撑起身子，与她身后一同跪着的贞淑艰难地起身。

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在这番动作下膝盖处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进入正殿，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可金玉妍并没有松口气。

果然，身体渐渐回温后，耳朵、手指等处也开始传来冻伤后的剧痛。

嘉嫔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重新跪下去的一瞬间，剧痛让金玉妍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泪水。

啪！

春婵嘉嫔娘娘，今日是除夕，您却在咱们永寿宫掉眼泪，这怕是不太好吧。

面对春婵这一巴掌，打人的、挨打的、旁观的，都早习以为常。

嬿婉坐在梳妆镜前，小丫鬟正在给她梳头，她瞥了眼地上的金玉妍。

嬿婉今儿个是除夕，本宫特意叫人给你赶制了一身吉服，春婵。

春婵会意。

春婵嘉嫔娘娘快起来吧，奴婢伺候您更衣。

一旁的小宫女上来动作略显粗暴地扶起金玉妍，春婵则拿起一旁的香色吉服抖开。

随着这件被藏了数十根针的吉服上身，金玉妍面上痛苦之色更甚。

而春婵一边摸索着将所有的针头扎进金玉妍肉里，一边道。

春婵嘉嫔娘娘放心，这些针的针尾都穿了线附在衣服上，不会进入您的身体的，福满。

在金玉妍满脸痛苦中，春婵又对着一名二等宫女挥挥手。

名叫福满的宫女捧上来一双比金玉妍鞋码小一个号的旗鞋，鞋子里还被各放了一颗极小的宝石。

春婵这一身果真衬您，您快走几步，给我们家娘娘瞧瞧。

面对春婵的要求金玉妍根本不敢拒绝，只能忍着痛苦在嬿婉面前来回踱步转圈。

两圈之后，她便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脚部的压力与疼痛，每一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嬿婉果真不错……

嘉嫔臣妾谢令妃娘娘赏赐。

对于金玉妍的懂事，嬿婉勾起唇角。

嬿婉好了，今儿且得忙上一天呢，本宫也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了，你去吧。对了……

春婵适时拿出两个信封递到金玉妍面前，正是之前那些她与玉氏世子的来往信件。

嬿婉今儿是除夕，这身衣裳、鞋子连同这两封信……就算是本宫赏嘉嫔妹妹的新春贺礼吧。

嘉嫔臣妾谢令妃娘娘！

见到嘉嫔手上紧紧地抓住那两封信，原本绝望的眼神里也露出一些激动之色，嬿婉满意的笑了。

一味的绝望只会带来麻木，人呐，总要有些盼头、有些美好的寄托，才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痛苦、因痛苦而痛苦。

…………………………

长春宫

比往常请安的时辰更早一些，众嫔妃身着吉服，按着各自位分拿捏着时间三三两两地到了长春宫。

今天缺席的只有现下还艰难保着胎，连床都下不了的海兰。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自然了，毕竟今天可是大名鼎鼎的“娴嫔”回归后宫后第一次登场露面啊！

庆贵人这纯嫔娘娘和嘉嫔娘娘、玫嫔娘娘都到了，娴嫔娘娘怎么还没到呢？

玫嫔怕还记挂着自己是从前的娴妃娘娘呢，也不看看她如今出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有脸在这里拿乔！皇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了这个女人出来，当真是……

事关杀子之仇，玫嫔言语间带着些愤恨之色。

舒贵人不是说有人杀人灭口，从前的事未必是娴嫔做的吗？皇上英明神武，既然能接娴嫔娘娘出来，想必自有他的考量吧。

听到心上人被质疑，舒贵人柔声开口，玫嫔也不好一再公然对皇上表示不满，因此只是不屑地看了意欢一眼，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一旁的庆贵人几人同样看都不看舒贵人一眼，好像压根儿没有这个人一样。

庆贵人慎贵人，听说娴嫔是你从前的旧主，当年还是你带头揭发的娴嫔娘娘，马上就要再见了，不知你感觉如何啊？

心情十分糟糕的慎贵人阿箬瞪了庆贵人一眼。

慎贵人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皇上复她嫔位而非娴妃，谁知道是不是就是因着她罪证确凿呢！

要不说这论起口无遮拦来还得是阿箬呢，不过这也确实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慎贵人她虽然是我旧主，可我如今也是天子嫔御，我敬着她是嫔位娘娘，难道她还想再跟我摆主子的款儿不成？说来说去，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她这个旧主还能大得过皇上不成？

面对阿箬的火力全开，庆贵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庆贵人这倒也是，听说你阿玛今年年底的吏部评级得了一等，想必来年升官指日可待，若再立几桩功劳，慎贵人你晋位封嫔也未可知呢。

慎贵人谢庆贵人吉言了。

听到庆贵人的话，慎贵人露出笑脸，而众人也突然想起一桩总是被她们忽视的事情，娴嫔的阿玛如今可是庶人啊！

都怪这“后族乌拉那拉氏”的名头太过深入人心，提起娴嫔，大家都下意识觉着是后族贵女出身。

玫嫔呵，从前都道本宫出身最是卑微，如今娴妃倒是也成了庶人之女了。

面对玫嫔这带着幸灾乐祸的自信发言，庆贵人表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庆贵人玫嫔娘娘，这还是……有点不同的，娴嫔娘娘如今虽然是庶人之女了，但还是出身上三旗满洲大姓呢……

庆贵人一贯给人的印象便是如此，嘴碎但说话公道，因此对她的话众人大都还算认同。

而经过这番公开讨论后，大家对娴嫔如今“庶人之女”的身份也记到了心里。

太监娴嫔到！

许久未见，不只是庆贵人几个新人好奇，纯嫔等人也颇有些期待呢。

庆贵人这就是娴嫔啊……

在万众瞩目的亮相后，庆贵人的嘟囔声传到了所有人耳朵里，语气里的失望也是一览无余。

虽然有些尴尬，但众人也能理解庆贵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懿自然也听见了，不过只能装作没听到，先是看了眼空着的上首宝座以及左右首位。

又看向空着的嫔位最后一张座椅，眼神闪了闪，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如今几乎将悒郁不顺写在了脸上的纯嫔念着从前的交情，还是先开了口。

纯嫔慎贵人和婉常在娴嫔是知道的，这两位是今年选秀入宫的庆贵人、恭贵人，这位也是今年入宫的舒贵人。

顺着纯嫔的介绍，几人纷纷起身见礼。

如懿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第一个便落到慎贵人身上，目露冷意。

如懿都起来吧。

嘉嫔哎哟，娴嫔这几年在冷宫里当真是受苦了。

绝望的炼狱生活并不会让金玉妍对其他人生出什么同理心来。

感受着身上各处传来的隐隐刺痛，她心里的恶意只会更加扭曲。

金玉妍如今望着后宫中的每一个人，想着令妃娘娘对后宫所有人的恶意，她心里头只有开心。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不！比她更加痛苦！

而面对金玉妍这样直接的话语，如懿的反应却颇显软弱，并且很快转移了话题。

如懿嘉嫔倒是还似从前一般，还有……阿箬，比以前伺候本宫时，果然大不一样了。

嘉嫔哎哟，阿箬如今都是慎贵人了，娴嫔怎的还直呼其名呢。

金玉妍像是捧哏又像是拱火，但这话恰好说在了如懿心头。

如懿从前叫了太多年，习惯了，阿箬想必不会介意吧？

如懿面色冰冷，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嘲弄，话里有种十拿九稳的优越感。

怎料阿箬并不买账。

慎贵人嫔妾介意！嫔妾如今已经是皇上的慎贵人了，娴嫔娘娘就算是再不习惯也该改口了，毕竟嫔妾已不是从前您的贴身侍女，而您也不是从前的娴妃娘娘了，这该习惯的，咱们……都得习惯了，您说对吗？

一旁嘉嫔脸上露出了笑容，玫嫔更是毫不顾忌地笑出了声。

娴嫔想把阿箬当成软柿子立威，岂料阿箬直接崩了娴嫔的牙。

如懿也没料到阿箬的反应如此强硬，面对自己这个被她诬陷的主子，阿箬竟然一点心虚愧疚的情绪都没有。

如懿本宫只是说从前叫慎贵人名字习惯了，并没有借此羞辱你的意思，慎贵人心思也太敏感了些。

如懿内涵阿箬对号入座，阿箬得意的表情果然立刻消失满脸愤慨。

慎贵人是哪一种习惯也罢，嫔妾当年大义灭亲、检举娴嫔娘娘，您如今谋害皇嗣的罪名也并未彻底洗清，不论哪一方面来说，嫔妾都不想与您太过亲近，所以，娴嫔娘娘称呼嫔妾位分，刚好！

大家都有些讶异地看向阿箬，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胆大到这种程度，这可算是和皇上唱反调了。

却不知阿箬心里明白了皇上一直没准备放过她的打算后，早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这种程度的话在旁人看来胆大，在阿箬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反正都是大实话！

等到哪一日皇上真要逼着用她的性命给如懿正名的时候，她还有更大胆的话说呢！

众人看完阿箬，又去看如懿的反应。

而娴嫔娘娘揣着沉静如水的高姿态被当场打脸，只能冷冷地看着阿箬，阿箬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也撑住了分毫不让。

如懿越发下不来台，脸色都涨红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如懿的外强中干，也觉得她们似乎真是太将这位娴嫔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