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我的家乡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小镇没有新奇东西，但有很暖的阳光和很蓝的天。有各样的糖葫芦和好吃的渣渣面。我没爸爸，听妈妈说我爸爸是城里做生意的，有次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死了。那个时候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所以我一出生就没见过爸爸。我生下来的那时候好些亲戚都说我一个女孩子是个拖油瓶，让我妈不要我，光要我哥。我妈她想都没想就把这群人赶了出去，她说女孩子又怎么样，她就喜欢女孩子，她砸锅卖铁也要养我的。不过好在妈妈很能干，开了个小饭馆，一直生意不错，从来没苦过我和我哥的。

以前觉得妈妈是个很彪悍的女人，她单手扛起一辆自行车毫不费力，不管多重的东西她好像都拿得动，她可以轻轻松松同时抱起我和我哥，也可以提着满满一大桶水走几里路一滴不撒。

小时候早上七点左右妈妈总举着锅铲踹我房门喊我快点起来吃饭，叫不听就进我房间掀我被子把我拉起来。穿好衣服出来洗把脸，坐在桌前被催着快些吃饭免得去学校迟到挨老师的训。早饭总能被妈妈做出不同的花样来，今天是红糖馒头配一杯热豆浆，明天是小米稀饭配她亲手炸的油条，后天是几个灌汤包子加上一杯热牛奶……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妈妈总是在早上七点左右踹我房门喊我起床，一点不变，只是弯着的眼睛边多了一圈一圈的细纹，一头漂亮的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夹了几根白的。那时我不知道什么叫忧愁，每天早晨一蹦一跳地去学校，傍晚妈妈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回家。一路上吹着清凉的风，我总喋喋不休地说着学校里的事，妈妈总边骑车边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妈，妈，我跟你讲我们班那个……”

“先别说啊晚上想吃什么？”

“哎呀你听我说嘛真的好好笑的……就是那个上次拽我头发的，他……”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叽里呱啦地讲着，妈妈就安静地听，讲完了为了验证她听了没有我非要问她几个关于那些事情的问题，她答不上就想岔开话题的，分明就是心虚。我总不知不觉的就顺着妈妈的话走了，到最后自己也忘记问题的答案了。

“妈，妈，我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别闹了，晚上我打算做渣渣面哦吃不吃？”

“不要不要，我想吃耙茄子配米饭，中午不是还剩有米饭嘛，咱么两个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给哥送去，妈你不是说哥现在学习费脑子要多吃嘛。”

“算的挺好，还知道替你哥着想。但米饭就剩那么点，再分分就都别吃了。”妈妈蹬着踏板，笑了一声，“晚上还是吃面得了，剩下那点米饭我做个蛋炒饭给你哥当夜宵。”

每天傍晚夕阳都红的很，橙色的暖光就撒在妈妈盘着的头发上，撒在妈妈长了茧的手上。我横坐在后座上手拽着车座，晃着腿，碎花连衣裙在风里飞扬。

年纪再大点的时候，我上了初中。哥哥考上了大城市的好大学，见面的时间更少了，只有到过年才回来住几天。那次过年哥哥带回来一个漂亮姐姐，他说这就是我的嫂子了。哥哥在大城市有了家，便更不常回来了，家里的事都是妈妈一个人处理。她还是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接送我上下学。早上六点会来踹我房门喊我起床。

时间过得是飞快的，一转眼初中三年就过去了，中考很顺利，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学校强制要求寄宿。妈妈有的时候晚上会来给我送吃的，像之前给我哥送吃的一样，她说现在学习费脑子的，要多吃。我看着她手里拿着食盒，塞到我怀里叫我快点吃完凉了就不好了。有时候她要给我塞点零钱，叫我平常饿了就自己买的东西吃。

“不许吃垃圾食品啊，对身体不好的，小心得病了。”妈妈一手按在自行车的车把上，转头跟我说了一堆她平时说了无数遍的话。我瞅见她鬓角的白头发，突然就想哭，想抱着她哭。

高考后那个暑假妈妈说要带我出去玩玩，她带我去看了大海。是我第一次见到海。沙滩很暖和，海面闪着粼粼的光，那么宽的海面，都望不到边的。我脱了鞋在沙滩上跑，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在我身后飘啊飘。妈妈坐在一边笑着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依稀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

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可以上我之前一直喜欢的一所985名牌大学，可是离家乡很远。妈妈说喜欢就去，不用在意那么多的，她没我也一样潇洒。

大一开学往寝室搬东西。她非要帮我，她背着我的被子爬楼梯，过了一会久气喘吁吁地有些走不动了，我不让她拿但她不同意，硬是帮我把被子拿到了五楼我宿舍那边。到了地方她放下东西累得满头汗，倚着门框歇了一会，又帮我铺好了床她才走的。

妈妈老了吧。

是什么时候呢？是不是她鬓角染了些许白色的时候？是不是她第一次说腰酸腿痛的时候？是不是她不再抱得动我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我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妈妈也老了。

我想起小时候她说她一辈子注定要在这个小镇里无法离开了。她要我好好念书，将来到大城市去看看，替她好好看看。

……

妈妈在我大四那年的冬天去世了，肺癌晚期，她从来没有跟我和我哥讲过。我还以为……她身体一直很好的。那个冬天格外的冷的，她种在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花瓣是半透明的黄，以前我总是手贱想去扒拉一下让花掉下来。妈妈总会训我一顿的。那天我哥也来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得那么惨，我心里空荡荡的，难受的喘不过气。

好想哭。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这个样子，妈妈会骂我没出息的吧。

想起小时候啊有个小孩骂我是没爹的种，我跟他打架，输了，妈妈接我回家的时候我跟她讲这件事，边哭边讲。第二天我妈就带着我找那小孩去了。后来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那天教训玩那个小孩回家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双双啊，被欺负了就跟我说，妈妈永远会替你撑腰的。”

我没有妈妈了。

再没有人替我撑腰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我抱着我哥哭，我哥也哭，撕心裂肺的。

……

我的家乡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小镇没有新奇东西，但有很暖的阳光和很蓝的天，有各样的糖葫芦和好吃的渣渣面…有好多好多好东西，但是没有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