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娜前世确实有亏欠的人,但不是爱莎。而随着自己死去前尘云散,对被她和其他人争斗无辜卷入的人她也没有办法补偿什么。即使在劳罗拉领地的教育里意识到了自己伤害的是与自己在某些时刻处境相似的人,也没什么可以做到的了。
温西卡先生不是真正的魔族,有人说他研究的东西似乎与时间空间有些关联,可终究也没有重置人生的办法。
不过前世已经过去,她人都死了,也算得上是还清了吧。
至少帝姬说她的信仰是属于人死账消那派的。
玛丽安娜摇了摇头,把那一堆烂账甩出脑海。得益于自己年纪小入学也晚,她实际上并没有跟爱莎在同一个年级。尽管宿舍在同一栋楼,可她要可以避开倒也不难。
宿舍楼是仿的神明之地的样式,东西两侧都有楼梯,加上依靠着后山的——帝姬说的那什么“地下水位”,即使是六楼也有水可用。尽管水流只有细细一点,但是总好过还要每天上下六楼打几趟水。
尽管玛丽安娜试图搅浑水装作完全不认识爱莎,可帝姬还是担心玛丽安娜再次感受到被排挤,提出要给她整几件出校门穿的裙子,玛丽安娜拒绝了,说自己都多大了又不是青春期沉迷攀比的小孩。
一间宿舍里窝了俩重生的,交谈起来场面属实是有些可乐。可怜明面上年纪最大的萝丝夹在中间,看着这俩过期青少年谈话,愣是插不上几句嘴。
你在家不是这样的——萝丝看着玛丽安娜,表情有些可怜兮兮的,让玛丽安娜感觉自己好像骗了她似的。
哦,确实骗了。
职业病咯——玛丽安娜耸肩摊手说道。
冬天到来的时候家里的表姊妹来信,说帝姬名下在劳罗拉领地的工厂已经能直接造那什么蚁酸了,不再需要她们满世界抠蚂蚁窝。随信件还寄来了一条扎头发饰品,棕配黄加点绿的向日葵配色。也不知道那里面芯子是什么东西做的,用手一撑,弹力很大。
帝姬管这玩意叫大肠发圈,玛丽安娜表示这叫法多少带点恶心。
类似的产品在近一年后正式上市,很快在帝姬名下的商铺里铺开销售。除了发圈,还有有背后部分弹力的裙子和腰封、裤头有弹力的裤子一类。
除此之外更有坠满彩色玻璃设计新颖的“轻奢”礼服,连着没那么富有的低阶贵族一起收割。
帝姬卖奢侈品很有一套,什么“亲自代言”“饥饿营销”之类一套一套全是玛丽安娜没见过的花活。而就像刚到都城那会看到满学校的人大半穿着那种挂着奇怪饰品的“蒸汽朋克”服饰一样,玛丽安娜眼看着这些新东西一次又一次火爆大卖。
而她在此期间主要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在学校作为劳罗拉领地的代表帮萝丝顶班,在各大宴会上充当衣服架子穿上帝姬亲自设计最新款的裙子到处惹人眼球。而爱莎在和玛丽物理相撞不相识那次之后安分了不少,至少是和玛丽安娜心照不宣地互相躲着对方。
在玛丽安娜十四岁生日时,帝姬送了她一套香水——不对,香油。玛丽安娜打开盒子,看见那些装在彩色玻璃瓶里的东西。她拿起来闻了闻又倒了一点在手上,油乎乎的感觉让她有些疑惑,帝姬只说是擦在腋下和脖颈处的,能在花期的时候把散发的费洛蒙弄淡一些。
“这也是要上市的东西吗?”玛丽对这套流程熟悉无比,然而帝姬这一次却摇了摇头。
“不是,这东西不卖的。你自己用就好了,别给别人,最好不跟其他任何人说。”星缇纱还急着回去工作,玛丽安娜知道她是急着去见一位南方来的资/本/家——那些精致的玻璃制品都是那位资/本家手下的厂子生产的——她跟玛丽安娜交代完之后,陪着后者许完愿吹了蜡烛,就收拾包包拉着萝丝要走了。
“哦,对了。”
刚起身的帝姬忽然又想起什么,她一拍脑袋看着玛丽安娜父女二人。
“今年我和萝丝会回一趟劳罗拉领地,到时候你们俩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什么时候?”玛丽安娜抬起头,“暑假吗?”
“还没定,不过你们做好准备吧。帝国局势不太稳定,你们这次回家就别再回来了。”
“可是圣女陛下的旨意……”
“不用担心。”
帝姬语焉不详的态度让玛丽安娜的父亲有些不安,而玛丽安娜看着手里的玻璃瓶,忽然又一次拧开盖子,低着头闻了闻里面的香气。
帝国怕是要打仗了,娶了劳罗拉的沙克德为夫人的帝姬很明显在几年前就已经倒向了劳罗拉和旧日护国军这一边。
然而预想之中的动荡并没有那么快到来,连年反常的气候让北方的粮价依然不断上涨。帝姬在上流社会推销奢侈品的力度越来越大,层出不穷的设计灵感像是明天就不打算活了一样往衣服上面堆。
饶是对品牌常驻代言人星缇纱和玛丽安娜避之不及的爱莎也入手了很多,在某个周末的中午,玛丽无所事事跟老爹一起坐十一路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就看见穿着最新款裙子的爱莎带着随从买了一大袋面包。①
抱着“这家伙什么时候也这么能吃了”的想法,玛丽安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父亲知道玛丽安娜的前尘往事,想把她拉住,但玛丽安娜没走几步就自己停下来了。
因为爱莎也停下来了。
平心而论帝姬的厂子确实让很多穷人有了饭吃,但是这并不能把整个国家的贫困问题消灭,哪怕是都城里也仍然有很多吃不起饭的平民。看见爱莎让人拿着那些食物分发给贫民窟里的人,玛丽安娜啧了一声就准备离开了。
无可否认爱莎确实是个会散发善心的家伙,即使玛丽安娜厌恶那种高高在上而且对他人毫无帮助的自我满足式施舍。但看着那些人感激的样子,玛丽安娜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护国战争打输了就是打输了,就算说爱莎作为食人血汗的贵族从手指缝里施舍别人,那归根结底也是劳罗拉和歌秋当年失败了的错。
可就在她拉上无袖背心的兜帽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争吵的声音。玛丽安娜皱着眉原地一个向后转转回去,扒在墙角准备看热闹。
她爹也跟她一起凑哄。
不怪她,这声音实在是有点耳熟。
但见爱莎对着一个估计不到六岁的孩子说自己并不是在施舍他,而后者举着面包说自己并不需要,让她收回去。
爱莎的声音很大,虽然说话里话外每一个词都的确是在解释,可给玛丽安娜的感觉……玛丽安娜形容不好,硬要说的话,像是因为想起来什么事情而忽然破防了一样。
无非是些“这不是施舍”“你们可能不明白但这的确是爱”之类的蠢话。
而那孩子不为所动,就是坚持不要她的东西。尽管孩子的语气并没含有什么挑衅的意味,可爱莎却是越来越陷入什么心理阴影似的愈发激动。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玛丽安娜皱着眉,尽管知道爱莎应该不是没事找事,可还是觉得心底里冒出某种莫名的厌恶。这家伙过去尽管傲慢而不自知,却并没有这样强硬要别人满足自己的圣母欲。
玛丽并不知道爱莎是陷入了两层的心理阴影,一重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尽管记忆中的那个孩子比眼前这个要更表现出愤怒和厌恶贵族得多;而另一重是爱莎记忆中“最开始”那一世,她自己对玛丽付出而被陷害的日子。
而此刻的那孩子被爱莎这莫名其妙的强硬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涨红了脸的孩子一把将面包塞回爱莎怀里:“我说了不要!我又不是乞丐!老师说你们这些贵——”
有人拉住了他。
似乎是孩子哥哥的人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连连对着爱莎赔罪。前者接过面包点头哈腰几乎要跪在地上,完全不管已经气哭的孩子。
那孩子确实不是乞丐,甚至应该不是贫民窟的人。爱莎或许没有注意到,但玛丽安娜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衣服虽然很旧很大不合身,但是勉强能看出原本的颜色是在帝国只有奴隶会穿的墨海蓝,并且整洁干净并不脏。
版型也勉强还能看出来,像是……少年人穿旧的体能服。
而眼前的孩子很明显不来自劳罗拉领地,玛丽安娜皱了皱眉,想到帝姬老说“要回矿校给孩子们上课”之类的话,便是明白了过来。
尽管不知道这俩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再这样下去场面控制不住有可能要出事。无论从哪种意义上帝姬现在和自己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玛丽安娜没心情抱怨为什么这该死的命运又要分配她来唱不领情不讲理的恶人戏份,一咬牙把帽子掀开走了过去。
“玛丽——”
“这位小姐,您在这干什么呢?”玛丽没有管自己的父亲,“施舍也得看看别人需不需要吧。”
“玛丽安娜……”
“哦,是你啊,埃米勒同学?”她像是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和自己同校,“看不出来您还挺有兴致的,周末如此精心打扮给孩子们送面包。只是可惜,您高高在上的样子,别人看着就饱了,用不上您的面包。”
好了吧,够了吧,话说到这份上是个人都该生气走掉了吧。
果不其然,爱莎被这一句话噎得有些下不来台。她抱着面包看着双臂环抱的玛丽安娜,脸色憋得涨红半天没说出话来。
记忆里的玛丽安娜绝对是不会这样直白地讲话的,爱莎噩梦中的玛丽安娜像是湿冷的蛇,在暗处绞住她的身体,睁着变红的眼睛吐着信子。可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和记忆里如出一辙,本就因为孩子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想起心理阴影的爱莎,一时之间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恐惧还是在愤怒。
趁着这个空档,那孩子的“兄长”赶忙连拖带拽扯着孩子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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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十一路:指腿着去(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