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草地上醒来，一时间还有些分不太清楚状况。
正好这时不远处路过几个蓝氏门生，皆是视他如无物，他便心下了然：八成又是那香炉搞的鬼。
想到自己前几回在香炉梦境中的经历，魏无羡不由得有些兴奋：第一回是十五岁的蓝湛，后来是十七八岁的。难不成这回能让我撞见二十岁的？那可真是太期待了。
他沿着白石小路往里走，注意到今日的云深不知处似乎比平时热闹上不少。
走几步便可见到来自别家的修士，皆是一本正经，还身着盛装。
魏无羡不禁有些奇了：这是什么日子？就算是清谈会，也不用如此隆重啊？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往祠堂而去，魏无羡背着手跟在他们后面，一边走一边四处留意，却迟迟没有发现想找的那个人的身影，不过倒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一耳朵：今日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蓝忘机。
眼看宾客们即将入座，魏无羡便绕到后厅去了。
果然，没走两步就见几名门生从其中一间房里出来，手上恭敬地捧着一袭白衣。
魏无羡眼尖，一下子认出这是含光君常穿的那件。
眼看此时走廊无人，他便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那房间的大门，抬眼一看，房中正襟危坐的，果真是他的蓝忘机。
眼看来人如此失礼，进来时连门都没敲，蓝忘望看过来时已经眉头微蹙，眼中有责备也有疑惑，却在看清那人时尽数化为了惊讶。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袖子一拂，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后魏无羡才注意到，蓝忘机今日一头长发竟是披散着的，没有扎也没有束。
再看他面容，倒还真像是记忆里二十岁上下的模样。
魏无羡想起自己这会儿八成在夷陵做着山大王，梦里的蓝忘机会有这等反应也是正常，并不戳穿，而是饶有兴致地抱起胳膊，笑着反问：“怎么，我不能来么？”
蓝忘机眉头紧锁，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反应，若放在从前，魏无羡一定以为对方是警惕极了自己，不过今时早不同往日，他挑挑眉毛，直截了当道：“蓝湛，你这是担心我？”
被一语说中内心，蓝忘机沉默了一瞬。
魏无羡已经两步走了进去，边走边道：“你不必担心，他们看不见我。哎蓝湛，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蓝忘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如实告诉了他，“是我的冠礼。”
魏无羡张了张嘴巴。
原来是蓝二公子的成人礼，难怪这么大张旗鼓。
他还想与蓝忘机再多说两句，房门却被人敲响，一门生随后进来告知道，仪式即将开始了。
魏无羡就站在那门生面前，对方却全无所觉，蓝忘机的目光来回扫过两人，面露怀疑之色，最后却还是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跟着那门生出去了。
魏无羡自然也跟在二人后面。
他一边走，嘴上也不闲着。
好久没见到这种反应的蓝忘机，自然是要抓紧机会调戏一番的，道：“原来蓝湛你这么想让我来看你的冠礼啊。早说嘛。”
蓝忘机瞪了他一眼，没有出声，眼神分明在说：我没有。
魏无羡笑嘻嘻的，继续道：“二哥哥，承认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蓝忘机脚步一顿，厉声问道：“你喊我什么？”
走在他前方的门生吓了一跳：“我，我什么都没说啊，含光君。”
“……”蓝忘机看了旁边幸灾乐祸的魏无羡一眼，吸了口气，道，“无事，是我听错了。”
魏无羡以前也以宾客的身份参加过别人的冠礼，大概知道是个怎样的流程。
蓝家虽然在一些地方进行了改动，整体却还是差不多的。
蓝启仁担主宾，蓝曦臣作赞者，魏无羡斜斜地倚在台旁，仗着众人看不到他，占去了视野最好的正宾位。
许是一众人中就数他的姿势太显眼，想不注意到都不行，蓝忘机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他这边瞟，直到蓝曦臣执着束发的布巾站到了他的面前，轻咳一声以示提醒，他这才收回了视线。
蓝忘机微微低垂着头，披散的头发被黑色的布条缠起，一圈一圈地，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挽成精致的发髻。
蓝启仁从有司手中接过第一顶缁布冠，面色比平时更加严肃，致祝词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蓝忘机行礼弯腰，让蓝启仁将那顶黑色的麻布帽戴在了他的头上。
宾客皆肃然，魏无羡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心下微动。
冠礼要戴三冠，每一冠对应一身不同的衣服。
蓝忘机第三次回来时，已是一身全新的衣裳，花纹与样式皆与之前不同。
衣袖翩然，恍若仙人。
他第一次正式穿上这身衣袍，而这也象征着他的成人。
蓝启仁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整座祠堂中：“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宾客们皆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的蓝忘机，魏无羡也不例外——
只是对他来说，蓝忘机这身衣服却是没有半点陌生。
那正是他重生归来之后蓝忘机贯穿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见惯了甚至摸惯了的绣纹，此时见了，竟莫名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心道奇怪，揉了揉鼻子，脚下已经情不自禁地迈出一步，要向行完了礼、已经缓缓起身的那人走过去，道一句迟来了许多年的恭喜。
蓝忘机也微微转过了头，头上仍带着他的第三冠，发饰与装束让他此时看起来甚至比魏无羡所熟知的他还要成熟几分。
魏无羡略一点头，道：“恭喜了，蓝忘机。”
蓝忘机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经、如此认真地喊出他的名字。
蓝忘机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不必……”
他说得声音太轻，魏无羡没有听清，正想让他再说一遍，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道：“魏无羡！夷陵老祖混进来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魏无羡自己也是一惊：什么，蓝湛这梦究竟是怎么做的？我……
他猛地坐了起来。
看看静室熟悉的摆设，他随后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境中回来了。
旁边蓝忘机也跟着起身，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慰道：“无事。”
两人的梦应当又是互通的。魏无羡揉了揉太阳穴，缓了口气，笑道：“真是，我是那种会闯你家宴会的人吗？”
蓝忘机认真摇头：“不会。”
魏无羡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你知我不会，所以这个梦就也没能继续做下去。怎么，当时吓醒了？”
“……”蓝忘机垂下眼帘，道，“嗯。”
魏无羡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好嘛，我竟不知你还做过这种梦。还真是多亏了那只香炉，也算圆你我一个遗憾。”
他唇角一勾，伸手抓起蓝忘机的长发，作势要往头顶拨弄，道：“不过，蓝湛你戴帽子的样子也挺帅的，哈哈哈。”
蓝忘机顺势轻轻握住他的手，反问道：“你呢？”
魏无羡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我什么？”
蓝忘机道：“冠礼。”
魏无羡眨眨眼睛，旋即笑了笑：“我不记得了。怎么，你也想看我戴帽子？”
蓝忘机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想。”
魏无羡捉过他的手背，在上面落下一吻，抬起眼睛道：“那你给我戴吧，好不好？”
他的意思是找顶帽子随便戴戴，却见蓝忘机起身下榻，竟从衣柜中一口气取出了三顶收藏得极为妥帖的帽子。
魏无羡定睛一瞧：可不就是他方才在梦中见过的，蓝忘机冠礼上戴的那三顶！
他忙道：“这是属于你的，给我戴不太好吧？我……”
蓝忘机摇摇头打断他：“没什么不好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也是你的。”
魏无羡微微一愣，没忍住笑了出来，“蓝湛你可真是……”
蓝忘机指了指椅子示意他过来坐下，魏无羡打趣道：“用不用我也找三身衣服换上？”
蓝忘机目光微微闪动：“随你。”
最后还是只穿着常服过去了。
魏无羡散着头发，两只手放在膝上，还规规矩矩地收起了两条腿。
蓝忘机从镜前拿起木梳，用手撩起他一缕头发，由上而下，轻轻地梳开。
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做了，魏无羡眯着眼睛享受，同时打量着放在旁边的那三顶帽子——当真是与梦中所见一点区别也无。
足以见蓝忘机收藏之小心与谨慎。
他心中道：是了，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不为过。
至于他自己，当初成年之时……
魏无羡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出来。
蓝忘机正将他的头发用布条缠起，见状问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什么，想到当年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哈哈。”
蓝忘机没再说话，拿过绳子继续绑他的头发。
魏无羡抬了抬眼皮，瞥见半空中垂下的一小段“绳子”尾巴好像有些眼熟——不是那人的抹额又是什么。
看破不说破。
魏无羡美滋滋地勾了勾嘴角，难得没有借机调侃什么。
又过去片刻，蓝忘机终于缓缓放下手。
魏无羡侧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铜镜。
他的头发此时全被束起，于头顶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脑后一缕垂下的头发也无，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
魏无羡甚少挽发髻戴发冠，大多时候都随便用根发带扎个马尾，更是没有试过这种将头发全都挽上去的发型，一时也起了兴致，歪着脑袋打量着铜镜，对着镜中人眨了眨眼睛。
蓝忘机低声提醒道：“魏婴，坐好。”
他手里拿着第一顶帽子。
魏无羡顿时了然，乖巧地低下了头，把脑袋送到蓝忘机面前。
只见蓝忘机慢慢抬手，如当年蓝启仁为他戴冠一般，将那顶曾戴在他头上的麻布帽，稳稳地戴在了魏无羡的头上。
与此同时，他朱唇轻启，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魏无羡情不自禁地在那低沉的声音中屏住了呼吸。
他记得蓝启仁念出的祝词——蓝忘机是当真要在此地，为他进行曾经错过的那场冠礼。
他在心中和蓝忘机一起继续往下默念着：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却不想蓝忘机短暂地顿了顿，竟是更改了祝词，道：“不弃幼志，成德已具……”
“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魏无羡一愣：“蓝湛……”
蓝忘机却已经拿过第二顶帽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魏无羡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果然听他又继续改道：“无须威仪，毋更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魏无羡：“……”
他怔怔地坐着，像是被剥夺了所有言语的能力，只能静静地看着蓝忘机又举起第三顶帽子，开口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似乎猜到了下一句是什么，魏无羡猛地抬起头来，差点碰翻蓝忘机手上的帽子。
果然叫那唇角似是微微一笑，如晴光映雪般，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下来：“良人永在，其德永至。”
“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最后一顶帽子也静静地戴在了魏无羡的头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坐在椅子上的人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身前那人的脖子。
他扑得突然，但蓝忘机一步也没有后退，牢牢地抱住了他。
魏无羡脑袋埋在他胸口，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全部的表情，只能从他过分激动的声音中听到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他喃喃道：“蓝湛，你怎么那么好？”
他头上的帽子歪了下来，蓝忘机伸手想替他扶正，魏无羡却干脆一把拂掉了那碍事的帽子，压着蓝忘机亲了下来。
唇舌分离好半晌，他都没有从蓝忘机身上下去，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蓝忘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魏婴，以后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的。”
魏无羡：“……”
他闷闷地道：“我要兔子。”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要喝天子笑。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道：“要吃你做的饭。”
蓝忘机道：“一会儿就做。”
“……”
魏无羡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果真有那么一点不明显的红色。
他继续道：“我想要你，蓝湛。”
蓝忘机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在上面温柔地落下一吻，道：“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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