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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汤祭岁深

哪吒——甜汤祭岁深

我把陶罐里的桂花蜜搅了三圈,暮色就漫过了陈塘关的城墙。街角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飘进我的甜汤锅里时,正巧撞上那阵裹着血腥气的风。

"妖怪!有妖怪吃小孩!"

铜锣声炸响的瞬间,整条长街像被掀翻的棋盘。我死死攥住滚烫的铜勺,眼看着青石板路上腾起黑雾,八只蜘蛛脚从雾气里探出来,每根绒毛都滴着墨绿色的毒液。被蛛丝缠住的小女孩在半空蹬腿,绣着金鲤的红肚兜沾满黏液。

"吵死了。"

屋檐上传来嘎吱轻响。玄色箭袖掠过我眼前时,带起一缕灼人的火气。混天绫比晚霞还要艳,缠住蜘蛛精的刹那间,整条街的灯笼都跟着晃了三晃。我看见少年赤足踩在风火轮上,脚踝系着的金铃铛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哪吒抬手抹掉脸上的血,乾坤圈在腕间转得发亮。他拎起哇哇大哭的女童后领,像丢麻袋似的扔进妇人怀里:"喂,你的。"

我蹲在摊子后面数掉落的槐花,一片,两片,第三片还没落地就被火尖枪戳了个对穿。蜘蛛精的残肢在青石板上抽搐,哪吒踩着那截还在冒毒烟的腿骨走过来,枪尖在地面拖出细碎火星。

"喂。"他屈指敲了敲我的汤锅,"这是什么?"

我盯着他腕间沁血的绷带,混着龙筋特有的淡金色:"桂花酒酿圆子。"

其实该收摊了,陶罐底下凝着厚厚的糖霜。但哪吒已经自顾自坐下来,火尖枪往桌边一靠,震得碗碟叮当响。他吃相很凶,烫得舌尖发红也不肯放慢速度,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再来一碗。"空碗推过来时,碗底还粘着半片没化开的桂花。我舀汤的手有点抖,他脖子上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自己的乾坤圈划伤的。

夜风卷着混天绫拂过我的手腕,比想象中柔软。哪吒突然抬头,我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却盛不住半点温度。远处传来悠长的打更声,他扔下两枚贝币转身就走,风火轮碾碎的槐花粘在鞋底,走出三丈远还在往下掉花瓣。

那之后他常来,总在打烊前三刻出现。有时带着伤,有时沾着海腥气,有次衣摆还结着冰碴。我偷偷往他碗底埋蜂蜜,他从来不说,但下次会把空碗磕得更响些。

元宵节那晚雪特别大,我在灶膛里多添了把柴。三更梆子响过,街角的阴影里慢慢浮出个人形。哪吒抱着胳膊靠在墙根,发梢结满冰晶,像只淋湿的猫。

"东海龙王..."他忽然开口,声音比落在锅沿的雪还冷,"那老泥鳅说要水淹陈塘关。"

汤勺撞在陶罐上,溅起的糖浆烫红了手背。我想起今早码头上疯传的流言,说巡海夜叉在海滩捡到龙筋,说三太子敖丙再也没能游回深海。蒸汽模糊了视线,哪吒的轮廓在雾气里明明灭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烛火。

"喂。"他不知何时凑到灶台前,指尖绕着混天绫打转,"你说..."金瞳微微眯起,像是真的在困惑,"要是发场大水,这些破房子是不是眨眼就没了?"

我往沸腾的锅里撒了把糯米圆子:"李总兵正在加固堤坝。"

"嘁,凡人的把戏。"他甩开混天绫,火星子扑簌簌落进雪地,"等我扒了那老泥鳅的鳞..."声音突然哽住,乾坤圈在腕间发出嗡鸣。我这才看清他右手掌心有道灼伤,三昧真火的痕迹像朵枯萎的红莲。

盛汤时多放了两勺糖霜。哪吒把脸埋进碗里,热气糊了满脸。他吞咽得很急,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那道疤。我想起他上次救下的卖花女,上上次从狼妖口中抢回的书生,还有无数个深夜跌进我摊子的伤痕累累。

雪下得更紧了。哪吒离开时在雪地上踩出一串焦黑的脚印,风火轮融化的雪水又很快冻成冰。我收拾碗筷时发现碗底粘着片龙鳞,湛青的,边缘泛着淡淡金光。

七日后暴雨倾盆,我在城隍庙檐下看见哪吒悬在半空。混天绫缠着九条水龙,火尖枪每刺穿一只龙睛,就有血雨瓢泼而下。陈塘关在滔天巨浪里颤栗,而哪吒在笑,笑得比雷声还要癫狂。

"不要命了?!"我被李靖的怒吼惊得抬头,正看见乾坤圈击碎第五道惊涛。哪吒的束发带早不知去向,黑发裹着电光在狂风里乱舞,胸前伤口深可见骨。

龙王的咆哮震碎西城墙时,哪吒突然回头望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找什么,但我的竹篮里还躺着今早新采的桂花,被雨水泡得发胀。

当第九条水龙扑向城门时,哪吒扯断了腕间绷带。龙筋闪着磷光绕上他小臂的瞬间,三昧真火吞没了半边天空。我在蒸腾的水雾里数他的伤痕,旧的叠着新的,有些正在渗血,有些已经结痂。

雨停时,他跌进我的甜汤摊子,混天绫缠着半截断角。我假装没看见他发抖的手指,往碗里加了双倍酒酿。这次他没碰勺子,直接把脸埋进碗里,湿发梢在汤面上划出细细的涟漪。

"难喝。"他闷声说,空碗却往我这边推了推。我转身添汤时,瞥见他正用指尖摩挲碗沿的裂痕,那是上次狼妖掀摊子时留下的。

后来我总在瓦砾堆里捡到他。有时是半块风火轮碎片,有时是烧焦的混天绫残角。惊蛰那天我在海边煮汤,潮水推来块藕节,断面还渗着灵光。我把它埋在老槐树下,来年开出一朵颤巍巍的莲花。

哪吒重生那日,陈塘关下了场金粉似的雨。我蹲在灶台前熬桂花蜜,突然听见门帘叮咚作响。少年嗓音还带着初生的清亮:

"喂,你的圆子煮糊了。"

后来啊,他早以成神,成为了掌管天、地、海十万天兵天将的三坛海会大神。

我数着哪吒庙前的石阶往供案上摆甜汤碗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褪成浅红的混天绫丝线缠着铃舌,在晨光里荡出个半圆,像极了那年雪夜他甩开披帛的弧度。

"婆婆又来给三太子供吃食啊?"扫洒的小道士踮脚替我拂去香炉灰。他新制的道袍下摆还沾着朱砂,却不知供台上那盏长明灯的灯油,五十年来始终泛着桂花蜜的色泽。

金身塑像垂目俯瞰人间,火尖枪上的金漆已经斑驳。我颤巍巍摸出怀里的龙鳞,冰凉的断面硌着掌心老年斑,和记忆里少年脖颈伤痕的形状严丝合缝。当年陈塘关百姓给哪吒重塑金身时,我偷偷把那片东海龙鳞嵌进了神像底座。

供碗突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清透的汤面上泛起涟漪。五十年来每逢他的生辰,这碗桂花酒酿圆子从不会凝结糖霜。我仰头望着神像鎏金的睫毛,忽然听见瓦当上积雪簌簌滑落——那声响像极了谁踩着风火轮掠过屋脊。

"三太子昨夜显灵啦!"晨起进香的妇人扶着我的胳膊跨过门槛,她发间银簪晃得人眼花,"说是东海又有妖兽作乱,有人瞧见混天绫缠着雷云往南边去了..."

我摩挲着神龛边缘的焦痕笑而不语。那分明是哪吒用三昧真火温碗时燎黑的,就像他总嫌甜汤凉得太快。小道士们至今仍在传说这是降妖时留下的圣迹。

最后一瓣桂花飘进香炉时,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供案裂纹。有孩童往功德箱里塞麦芽糖,甜腻气息混着线香,恍惚又是那个蜘蛛精作乱的黄昏。混天绫从梁上垂下一角,这次终于触到了我满是皱纹的手背。

"要收摊了..."我摸索着去端供碗,指尖却扑了个空。汤碗正在金身塑像掌中冒着热气,糯米圆子浮沉的模样与七十年前别无二致。哪吒的甲胄蹭着我的白发,神像唇角仿佛翘起半分,连眉间朱砂都染了桂花香。

长明灯突然爆出火星,三昧真火顺着帷幔窜上房梁。小道士们的惊呼声很远,我望着火焰中浮现的甜汤摊子,玄色箭袖的少年正把空碗磕得震天响。风火轮碾过的地方,金漆神像寸寸剥落,露出下面藕白色的肌肤。

混天绫缠住我佝偻的腰身时,一点也不疼。哪吒掌心那道疤贴着我松弛的脸颊,比想象中温暖。供桌上的龙鳞腾空而起,映出东海万丈波澜,而我的竹簪正在化作点点流萤。

"喂。"他弹了下早已冷透的汤碗,叮咚一声,陈塘关的雪便落了百年。

我扶着哪吒庙的门框喘气时,檐角铜铃正在唱第七十遍秋风。扫洒的小童换了三茬,如今这个总爱把供果摆成莲花形状。香炉里积着厚厚的糖霜,是我今晨供奉时失手打翻的桂花罐。

金身神像的甲胄泛起龟裂,混天绫却鲜亮如初。我踮脚擦拭三太子眉间朱砂,突然听见瓦当上传来熟悉的火星迸溅声。五十年前嵌进神像底座的龙鳞开始发烫,烫穿层层蛛网与尘埃,在青砖地面投下粼粼波光。

"婆婆又来看三太子啊?"小童踮脚点燃新烛,烛泪蜿蜒如那年东海血战后的雨。我望着长明灯里跳动的三昧真火,恍惚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火焰里褪去皱纹——玄衣少年盘腿坐在供桌上,赤足踢着风火轮碎片,碗沿缺口还粘着半片桂花。

夜雨来得突然。我蜷在神龛后躲雨,听见金甲碰撞的轻响。哪吒的塑像俯下身来,混天绫缠住我发抖的手腕,金漆剥落处露出藕节般的手臂。他掌心的灼痕贴着我的老年斑,烫出一朵小小的红莲。

"甜汤凉了。"神像开口时,梁上灰尘簌簌成雪。我捧着的供碗突然腾起热气,糯米圆子浮沉如初遇那日的槐花。哪吒的睫毛上凝着香灰,随呼吸化作流萤,撞碎在暴雨冲刷的窗棂。

子夜更鼓穿透雨幕时,我的簪子滑落在地。哪吒用混天绫裹住我渐冷的身体,风火轮残片在供案上拼成半轮月亮。小童们惊呼着看见金像流泪,却不知那是煮了七十年的甜汤蒸汽。

三昧真火吞没视野的瞬间,我望见少年哪吒坐在桂花树上踢腿。他腕间绷带散开,龙筋缠着糖丝闪闪发亮。我数着漫天星子向后仰倒,跌进盛满月光的甜汤碗,而陈塘关的雪正落在初遇时他衣角的冰晶上。

神像掌心从此多道朱砂痣,檐角铜铃再未响过。

凡人温粥烬,神君掌中痕

庙檐铃不语,甜汤祭岁深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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