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很喜欢身处画作之中,静心创作,当画笔蘸取掺着龙血的颜料时,他能听见深海在画布上呼吸。
那些靛蓝与墨色交织的漩涡会温柔地包裹住他残缺的魂魄,连脊椎深处的旧伤都会暂时平息。
那样他就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知不到身体和神魂的痛苦。
可当他一旦离开那些画作,那些情绪就像东海的浪一样向他席卷而来,敖丙忍受了几千年,才在人类的创造品中找到了依托。
哪吒推开门时,敖丙正蜷缩在画架后的阴影里吞药片。
晨光穿过百叶窗,将那些五彩药丸映得宛如琉璃珠。敖丙手一抖,几颗药丸卡在他的气管,呛得他伏在椅背上剧烈咳嗽。
“你还吃?”哪吒劈手夺过药瓶,塑料瓶身在他掌心熔成焦黑的团,“小爷闻到龙血味就来了,你又在作什么死?”
敖丙伸出手,却只能抓到空气,他咽下口中最后一片药,感受着那些药片溶入他的身体,带走了神魂深处的虚空和痛苦,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如同浸在温水中,犹如回到了东海。
“三太子擅闯民宅,就为抢人药瓶?这药开起来很麻烦的,还需要我亲自去医院开处方。”敖丙的声音懒洋洋的。
哪吒踢开满地空药盒,运动鞋碾过滚落的药片,药片在他鞋底碎成粉末。
“强效精神镇定药?找我师父太乙去要几瓶灵丹,比这破玩意儿强百倍。”
敖丙眼睁睁看着药片滚进画架底部,喉结滚动着咽下满嘴苦涩:"三太子若是来施舍怜悯......"
"小爷是来讨债的!"哪吒拽过他手腕,"你倒是说说,我的混天绫怎么会在人间发疯?"
“混天绫和龙筋都在三太子身边三千多年了,我怎么会知道。”敖丙苦笑着,“时间久到我都不记得,有龙筋是什么感觉。”
“所以你要找死?故意用神魂作画?”哪吒抓住敖丙的衣领,轻轻松松就将枯瘦的身体拎起来。
画布上的深海突然翻涌,靛蓝颜料在画面上翻滚着,连白云都染上了铅灰色。
敖丙挣扎的时候,袖口蹭到未干的油彩,在腕间拖出蜿蜒的蓝:“当年你抽筋时,可没在意我死不死的。”
空气骤然凝固,哪吒松开抓着敖丙领口的手,将他放了下来。
敖丙盯着那幅画,脊背旧伤再度复发——三千多年前剜筋之痛与此刻重叠,药效压不住的冷汗浸透衬衫。
“那些童男女......”哪吒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陈塘关百姓亲眼看见,是一条白龙卷走了孩童。“
敖丙低笑出声,伸手碰上了画布,那些海浪犹如活过来一般卷上他的手指,像极了那年东海畔的黄昏。
“三太子可以亲眼看看……”
哪吒看着幻象在眼前展开:无数的男女将一对童男女盛在托盘之内,一路敲锣打鼓带到东海边。在冗长的祭词过后,一对童男女被倾倒入海中。
暴雨忽至,男男女女跪在地上,口中喊着:“龙王庇佑,风调雨顺”的话。
暴雨中一条白龙乘浪而来,用龙爪带走孩童。
白龙用尾鳍托起祭品,龙爪划过孩童腕脉。淡金龙血渗入孩子身体时,昏迷的孩童在礁石上蜷成贝壳,化作了海妖。
“被海祭的活人即使送回去,也会被他们认为祭品不好,龙王不要,要换更好的来。”敖丙指尖抚过画布,上面的风浪渐渐平息。
“没想到我听闻'恶龙食人'就杀上门?”哪吒抓住敖丙手腕,敖丙手腕上冒出莲花烙印,与此同时,三太子运动服下隐约露出裂痕,犹如冰裂纹一般在莲藕身躯上蔓延。
“喂,你那个画展......带小爷去看看?”
美术馆的感应门缓缓开启时,哪吒正对着展厅镜子皱眉。西装勒得他浑身不自在,敖丙在外骨骼机器人的帮助下缓缓行走,动作带着机械的迟滞。
“这是什么,《深渊》?”哪吒站在巨幅油画前摸下巴,画中黑色漩涡深处隐约可见龙影,龙被漩涡裹挟着越陷越深,挣扎的四肢虚软无力。
敖丙停在光影交界处:“人们总说龙族凶残,却不知龙族也不过是深海的囚徒。龙永远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只能一年年守着,等着海水污染,河流消失,失去封地的龙,只能慢慢消失。”
敖丙不愿在自己的画展上停留太久,总会有人认出他来,要合影要签名。
穿着外骨骼机器人的他,还是太过显眼了。
离开画展,路过三太子庙的时候,敖丙忽然心有所感,当看见自己的神像端坐莲台,香火缠绕着信仰一点一点为他重塑金身。
“你换了多少座神像?”
“七座?八座?谁记得清......”哪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反正小爷香火多得很。”
“那,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敏锐的敖丙自然已经发现哪吒身体开始出现不稳,只是没想到那溃败发生的如此之快。
刚才在公寓中,不过锁骨处有细微红色纹路,而刚才他看得清楚,哪吒插进裤兜的双手也出现了纹路。
“太乙那个懒鬼,当年重塑我莲花身的时候,用龙筋固定,现在龙筋没了,自然会松散一点,没什么大不了。”哪吒呲开嘴,在这个三界杀神脸上,露出一个三千年来算的上温柔的笑:“混天绫和龙筋都不见了,小爷自然要跟着你,不跟着你,怎么找回小爷那个发疯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