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神

铁门后的世界让江星晚想起小时候打翻的那瓶蓝墨水。

黑暗在这里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流动的深蓝，如同被稀释的夜空。星光从看不见的源头流淌而下，在地面形成蜿蜒的光之河流。最令人不安的是重力——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飘起来，就像宇航员在太空舱里那样。

"别离开我超过三步。"林七夜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这里是倪克斯的领域，物理法则不太稳定。"

江星晚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手臂上的星轨发出微弱的蓝光。安卿鱼被留在了门外——当他试图跨过门槛时，那本童话书突然自动翻到某一页，林七夜只看了一眼就坚决摇头。

"《小熊星座与迷失的孩子》..."江星晚小声念出那页标题，"这和倪克斯有什么关系？"

林七夜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你认识这个故事？"

"小时候妈妈常讲。"江星晚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泪痣，"她说这是专门写给'星星的孩子'的童话。"

光之河流突然转向，将他们引向一片开阔地带。江星晚的呼吸凝滞了——在无数悬浮的星光中央，坐着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她的长发如夜幕般垂落，缀满细碎的星芒，双手正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什么东西。

等走近了江星晚才看清，那是个破旧的泰迪熊玩偶，左眼处缝着一颗蓝色的纽扣。

"又带新朋友来了，小七？"女人抬起头，江星晚看到她的眼睛是纯粹的星空色，不断有星云在其中诞生又湮灭，"这次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

林七夜单膝跪地，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千百遍："倪克斯大人，沧南市的星空出现了异常。"

"我知道。"倪克斯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永恒的疲惫，"祂们总是这样...先派小虫子来试探。"她突然转向江星晚，"你看见了什么，星辰的孩子？"

江星晚手臂上的星轨突然剧烈闪烁。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扭曲的时钟塔、重复播放同一天的电视新闻、永远停在6月17日的日历...最诡异的是，这些画面全都重叠在沧南市的不同角落。

"时间..."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沧南市的时间流速不正常，有些地方在循环往复..."

倪克斯怀里的泰迪熊突然抬起头，用那颗纽扣眼睛"盯"着江星晚。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江星晚这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玩偶——是某种活着的东西。

"小熊也喜欢你。"倪克斯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它说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林七夜皱眉："同类？"

"被时间抛弃的孩子。"倪克斯轻轻摇晃泰迪熊，它的四肢软绵绵地摆动，"小七，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见我的情形吗？"

林七夜的表情变得复杂："记得。那天沧南市下了整整一夜流星雨。"

"不。"倪克斯摇头，"那是第七次。第一次时，你带着满身血迹和一把断刀，说有人要杀你姨妈。"她转向江星晚，"而这个小姑娘，当时就站在你身后，手臂上的星轨比现在明亮十倍。"

江星晚和林七夜同时愣住了。

"这不可能..."林七夜声音发紧，"我是在三个月前才第一次遇见江星晚。"

倪克斯只是温柔地笑着，将泰迪熊举到耳边作倾听状："小熊说，你们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每次循环都会忘记上一次的记忆，除了..."她突然伸手触碰江星晚的泪痣，"这颗被星空吻过的印记。"

江星晚眼前突然炸开一片星海。在那转瞬即逝的幻象中，她看到无数个自己和林七夜站在同样的位置，有时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时带着不同的伤...但每一次，倪克斯都会说出同样的话。

"时间锚点。"她脱口而出，"沧南市有个固定的时间锚点，所有循环都围绕着它运转！"

倪克斯的星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聪明的孩子。"她突然解下肩上的黑色薄纱，轻轻披在江星晚肩上，"这个借给你。下次循环时，或许能记得多一点。"

薄纱接触皮肤的刹那，江星晚感到一股清凉的能量涌入星轨。那些以往模糊不清的预言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能看到风吹动树叶的轨迹，能听见三秒后林七夜的呼吸变化，甚至能预知到倪克斯下一秒要说的话。

"这是..."

"【夜纱】，我的一小片神格。"倪克斯用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别弄丢了，我还指望你帮我找到真正的小熊星座呢。"

林七夜突然单膝跪地，表情痛苦。淡金色的纹路从他脖颈蔓延至脸颊，双眼中的星辰剧烈闪烁。

"又来了..."他咬牙道，"最近越来越频繁。"

倪克斯叹息一声，将手掌覆在林七夜头顶。黑纱般的能量流淌而下，渐渐平息那些金色纹路："你体内那位房客越来越不安分了。小七，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离开精神病院时，江星晚发现那条夜纱已经隐形，只有当她集中注意力时才能看到手臂上若隐若现的星芒。更奇怪的是，安卿鱼不见了，门口只留下一张字条：「去验证时间异常，明早实验室见。」

"现在去哪？"她小声问林七夜。

少年望着远处沧南市的灯火，表情晦暗不明："回家。明天早上八点，训练场见。"

江星晚正想道别，林七夜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时，整个人的气场瞬间柔和下来："姨妈，我今晚不回去吃饭...嗯，训练结束晚了...伤口已经好了，别担心..."

那个在小巷中一刀斩灭蛇妖的死神不见了，此刻的林七夜只是个普通的、被家人牵挂的少年。江星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同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她已经五年没接到过这样的电话了。

通话结束，两人之间的沉默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你姨妈...对你很好。"江星晚最终打破沉默。

林七夜收起手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顿了顿，他又问，"你呢？"

"妈妈失踪后，我一直住在舅舅家。"江星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们对我...很客气。"客气到像对待一个暂住的客人，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林七夜突然开口："赵队长给你的照片..."

"我还没敢查。"江星晚苦笑，"万一真的是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林七夜沉默地走了一段，突然转向一条小巷："跟我来。"

他带着江星晚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熟门熟路地从冰柜里拿出两盒牛奶布丁，结账时还多要了两根塑料勺。

"这是...？"

"我心情不好时就吃这个。"林七夜递给她一盒，"姨妈说甜食能治愈一切。"

两人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就着路灯分享布丁。江星晚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意外地美味。

"其实我见过你母亲。"林七夜突然说，"十年前那场迷雾事件，她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守夜人的徽章...当时她抱着个小女孩冲进避难所，然后又折返跑向迷雾最浓处。"

江星晚的勺子停在半空："你当时也在场？"

"嗯。"林七夜的目光穿过夜色，看向远方，"那天之后，我的眼睛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充满某种无言的默契。江星晚小心地保存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就像保存一颗可能随时熄灭的火种。

"林七夜。"她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沧南市真的陷入了时间循环，我们会怎样？"

少年吃完最后一口布丁，将空盒精准投入三米外的垃圾桶："那就打破它。"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无论循环多少次，我都会保护重要的人。"

江星晚手臂上的夜纱微微发光，她看到未来三秒内林七夜会转头对她微笑——而当这个画面真实发生时，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约定好了。"她伸出小指，"下次循环时，谁记得更多就要提醒对方。"

林七夜愣了一下，随即勾住她的手指："幼稚。"

但他嘴角的弧度比江星晚预言中还要柔和几分。

分别前，江星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为什么倪克斯叫你'小七'？"

路灯下，林七夜的侧脸线条格外清晰："因为我是在第七夜的第七个小时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数字7在神秘学中有特殊意义，倪克斯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

回到宿舍，江星晚发现红缨留了张便条说去执行夜间巡逻。她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毛巾出来时，发现书桌上的天文年鉴自动翻到了猎户座那一页。

夜纱突然显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江星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视野恢复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天文台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调整望远镜焦距。

当女人转过身，江星晚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年轻了十岁的母亲，左眼角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泪痣。

"星晚？"女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等等，你戴着夜纱？"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出错了，这次循环提前了..."

场景突然扭曲。江星晚惊醒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宿舍，全身湿透，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夜纱缓缓收回手臂，留下一个微热的星形印记。

床头时钟显示凌晨3:17，日期是6月16日。

但江星晚清楚地记得，入睡前已经是6月17日凌晨。

时间循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