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春宴过后的第三日，乔慈正在药房整理药材，窗外突然电闪雷鸣，转眼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像无数珍珠滚落玉盘。

"小姐！"小簪急匆匆跑来，"魏侯来了！"

乔慈手一抖，几粒药丸滚落在地："这么大的雨？"

"是啊，魏侯浑身都湿透了，老爷正招呼他在前厅喝茶呢。"

乔慈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快步向前厅走去。远远地，她就看到魏劭挺拔的身影。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便服，发梢还在滴水，肩头的衣料被雨水浸成了深色。

"魏侯。"乔慈福身行礼，"这么大的雨，您怎么..."

魏劭转过身，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前日乔小姐遗落在魏府的发钗，特来送还。"

乔慈这才想起，春宴那日她确实掉了一支发钗，没想到魏劭竟然记得，还亲自送来。她接过锦盒，指尖不小心碰到魏劭的手掌，触感冰凉。

"您都湿透了。"乔慈蹙眉，"这样会着凉的。"

魏劭不以为意："无妨。"

乔慈转头对小簪道："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又对魏劭说，"魏侯若不嫌弃，请稍作休息，我去熬碗姜汤来驱寒。"

不等魏劭回应，她已经转身走向厨房。熬姜汤需要时间，但她心里着急，便亲自生火，将老姜拍碎投入沸水中，又加入红糖和几味驱寒的药材。灶火映红了她专注的脸庞，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当乔慈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回到前厅时，魏劭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那是乔父年轻时的衣裳，穿在魏劭身上略显短小，却莫名多了几分亲和感。

"趁热喝。"乔慈将碗递给他。

魏劭接过，碗中的液体呈现出琥珀色，散发着辛辣又香甜的气息。他小心抿了一口，热度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确实舒服了许多。

"多谢。"魏劭低声道，双手捧着碗，感受着那股暖意。记忆中，除了母亲，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是否着凉。军营里的日子粗糙，即便淋雨受寒，也不过是随便喝口烈酒了事。

乔慈看着他喝姜汤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一软。世人眼中威风凛凛的魏侯，此刻捧着姜汤的模样竟有几分孩子气。

"雨好像小了些。"魏劭放下空碗，望向窗外。

乔慈跟着看去，雨势确实减弱了，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魏侯若不急着回去，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魏劭点头："也好。"

两人一时无话。乔慈正想着找些什么话题，魏劭突然问："乔小姐可懂兵法？"

乔慈一怔："略知一二。家父喜欢收藏兵书，我小时候常偷看。"

魏劭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正巧我带了本新得的兵书，不如一起品评？"

乔慈欣然应允。魏劭从怀中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六韬三略》。两人并肩坐在窗边的矮几前，一页页翻阅讨论。起初乔慈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讨论深入，她渐渐放开了，甚至敢与魏劭争论几句。

"此处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认为关键在于随机应变。"乔慈指着一段文字道。

魏劭挑眉："但若无既定策略，临阵变通反而容易自乱阵脚。"

"策略是骨架，变通是血肉。"乔慈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下棋，开局固然重要，但中盘若不懂变通，再好的开局也是徒劳。"

魏劭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时忘了反驳。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正好照在乔慈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谈论兵法时的专注神情，与那些闺阁中只知绣花的女子截然不同。

"乔小姐高见。"魏劭最终点头，眼中带着赞赏，"没想到你对兵法有如此见解。"

乔慈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投入，有些不好意思："班门弄斧了，魏侯见谅。"

"不，我很欣赏。"魏劭的声音很真诚，"下次我带《孙子兵法》的珍本来，听说你有家传的注释本？"

乔慈点头，两人约定下次再一起研读兵书。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魏劭起身告辞，乔慈送他到府门口。院中的青石板上还积着水，倒映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三日后我会再来。"魏劭在马上说道，"带《孙子兵法》来。"

乔慈微笑点头："恭候魏侯。"

魏劭策马离去，背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乔慈站在门口，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府。

三日后，魏劭如约而至，不仅带来了《孙子兵法》的珍本，还有一盒从西域来的香料。再三日，他又来了，这次带的是一把精致的匕首，说是给她防身用。

"魏侯近日来得勤啊。"小簪一边帮乔慈梳头一边笑道，"府里下人们都在议论呢。"

乔慈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魏侯只是来讨论兵法的。"

"讨论兵法需要带香料和匕首吗？"小簪促狭地眨眨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侯对小姐不一样。"

乔慈没有反驳，因为她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魏劭每次来，眼中那种专注的神情，与她讨论时微微前倾的姿态，还有临别时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让她心跳加速。

第六次见面时，乔慈终于将自己绣好的平安符送给了魏劭。

"我手艺不精，魏侯别嫌弃。"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听说魏侯常要出征，这个...希望能保平安。"

魏劭接过那个深蓝色的平安符，上面用银线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整齐。他轻轻摩挲着布料，突然解开衣领，将平安符贴身挂在脖子上。

"我会一直戴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乔慈抬头，正对上魏劭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涌动的情感让她呼吸一窒。两人对视良久，魏劭才缓缓移开视线，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这是《孙膑兵法》的残卷，据说有乔公的批注。"魏劭展开竹简，"我想请你一起参详。"

乔慈认出那是祖父的笔迹，惊喜不已："这...这是祖父的手迹！魏侯从何处得来？"

"偶然购得。"魏劭没有多说，但乔慈知道，这样珍贵的文物绝非偶然能得，他必定费了不少心思。

两人又沉浸在兵法的世界里，时间飞逝。当夕阳西下，魏劭不得不告辞时，乔慈鼓起勇气问："魏侯明日还来吗？"

魏劭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来。"

就这样，魏劭连续十日造访乔府，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或是带新得的兵书，或是请教医术，甚至有一次只是单纯来尝乔慈做的点心。乔府上下都看出了这位魏侯的心思，乔父更是乐见其成，只有乔庸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第十一日清晨，乔慈刚起床，小簪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老爷和魏侯在书房吵起来了！"

乔慈心头一跳，连忙披上外衣赶去书房。远远就听到乔庸激动的声音："...魏侯此举何意？莫非想借联姻吞并乔家产业？"

"叔父！"乔慈推门而入，看到魏劭面色冰冷地站在窗边，乔庸则满脸怒容。

"慈儿来得正好。"乔庸转向她，"你可知道，魏侯今早向朝廷递了折子，请求将北境三州的药材专营权划给乔家？"

乔慈一愣，看向魏劭。北境三州的药材专营是块肥肉，多少商家挤破头都想分一杯羹。

魏劭淡然道："乔家医术精湛，药材经营有方，理应得此专营。"

"哼，说得冠冕堂皇！"乔庸冷笑，"谁不知这是收买人心？魏侯连日来频频造访，如今又送上这样的大礼，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提亲了？"

乔慈脸上一热："叔父！"

魏劭却出奇地平静："乔公多虑了。我与乔小姐志趣相投，常来讨教，仅此而已。至于专营权，纯粹是出于公心。"

乔庸还要说什么，乔父及时出现打圆场："好了好了，魏侯美意，乔家心领了。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魏劭拱手告辞："乔公若有决定，随时告知。"他看了乔慈一眼，转身离去。

乔慈追了出去："魏侯留步！"

在府门口，她终于拦住了魏劭："我叔父言语冒犯，还请魏侯海涵。"

魏劭摇头："乔公所虑不无道理。我...确实有所图谋。"

乔慈心跳加速："什么图谋？"

魏劭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迟早会知道。"说完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乔慈站在原地，心乱如麻。魏劭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图谋的...是她吗？

接下来的日子，魏劭突然不再来访。乔慈等了三日，不见人影，心中失落又困惑。第四日，她终于按捺不住，派小簪去魏府打听。

小簪回来后神色古怪："小姐，魏侯不在府中。郑将军说，主公去边境巡视了，临行前留了封信给您。"

乔慈急忙接过信，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字："半月即归，勿念。"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乔慈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他是去巡视了，不是刻意避开她...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乔慈每日除了处理家务，就是去药房研制新药。她特意为魏劭准备了一些便于携带的金疮药和解毒丸，想着等他回来时送给他。

第十五日清晨，乔慈正在花园采药，突然听到府门外一阵喧哗。她放下药篮，快步走向前院，远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乔小姐在吗？"

是魏劭！乔慈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强作镇定地走出去。只见魏劭风尘仆仆地站在院中，身边还跟着郑楚和几个侍卫。他比半月前黑了些，也瘦了些，但精神很好，看到乔慈时，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魏侯回来了。"乔慈福身行礼，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颤抖。

魏劭点头："刚回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边境的特产，带给乔小姐尝尝。"

乔慈接过，触手冰凉。打开一看，竟是几块晶莹剔透的雪山冰晶，用来制冰镇饮品是上品。

"这...太珍贵了。"乔慈惊讶道。雪山冰晶极难保存，从边境运来，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魏劭不以为意："想着乔小姐畏热，夏日将至..."

他没有说完，但乔慈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这半月来，他不仅记得她怕热的小习惯，还特意带回这样贴心的礼物。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乔慈的眼眶有些发热。

"魏侯远行劳顿，不如进府休息片刻？"乔父适时出现，热情邀请。

魏劭婉拒："改日吧。刚回城，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他看了乔慈一眼，"三日后是端午，城中会有龙舟赛，乔小姐可愿一同观赏？"

乔慈心跳如鼓，点头应允："荣幸之至。"

魏劭嘴角微微上扬，拱手告辞。乔慈目送他离去，手中的冰晶已经开始融化，凉意渗入指尖，却抵不过心头的那份温暖。

端午这日，乔慈早早打扮停当，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发间簪着母亲留下的玉簪。魏劭亲自来接她，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郑楚和小簪跟在后面，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龙舟赛热闹非凡，河岸边挤满了观赛的人群。魏劭护着乔慈挤到前排，他的手臂不时碰到乔慈的肩膀，每一次接触都像有电流穿过。

比赛开始后，鼓声震天，龙舟如箭般划过水面。乔慈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抓住魏劭的袖子："快看！那艘红船要超过了！"

魏劭没有看比赛，而是低头看着乔慈兴奋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当她因为红船获胜而欢呼时，魏劭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返程时，天**然阴云密布，转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人群四散奔逃，魏劭迅速解下外袍撑在两人头顶："快走！"

乔慈跟着他跑进一条小巷，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暂避。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挨得极近，乔慈能闻到魏劭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松木的气息。他的衣袍挡在两人头顶，形成一个私密的小空间，雨水顺着布料边缘滴落，像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冷吗？"魏劭低声问。

乔慈摇头，实际上她的心跳得厉害，全身发热。魏劭的侧脸近在咫尺，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乔慈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

"乔慈。"魏劭突然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嗯？"乔慈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魏劭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雨小了，我送你回府。"

回到乔府后，两人都湿透了。乔慈坚持要魏劭换了干衣服再走，还亲自熬了姜汤。当魏劭捧着碗喝汤时，乔慈恍惚觉得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只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乔慈。"魏劭放下碗，突然正色道，"我有话对你说。"

乔慈心头一跳："魏侯请讲。"

就在这时，郑楚匆匆跑来："主公！边境急报！"

魏劭脸色一变，接过信函迅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我必须立刻回府。"他起身对乔慈说，"改日再谈。"

乔慈理解地点头："军务要紧。"

魏劭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乔慈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满是未说出口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