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的记忆，自己是在一个竹篮里。
竹篮在寒夜中摇晃，雪片扑簌簌落进我襁褓里，耳边是呼啸的北风，还有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那声音不属于这片土地，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修真者驭器破空的回响，我攥着襁褓边缘的流苏，哭到声嘶力竭时，被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托起。
养母是王家村最和善的妇人，男人早逝后，独自在村西头守着半亩薄田，靠替人浆洗度日。
发现我的那个清晨，妇人刚在溪边捶打完粗布，转身就看见竹篮卡在结冰的芦苇丛里，襁褓里裹着的女娃皮肤雪白，眼睛却亮得惊人，不哭不闹，只是盯着她腰间晃动的旧铜铃。
“这是老天爷送来的囡囡。”妇人把我贴在胸口捂暖，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兜住我，村民们都说她疯了，自家都揭不开锅，还捡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可妇人只是笑着给女娃喂米汤，把唯一的棉絮拆成襁褓：“就叫雪星儿吧，有星星照着，日子总能亮堂起来。
五岁那年深秋，养母咳血倒下，我跪在土炕上，攥着母亲逐渐发凉的手，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夜，我记不清竹篮外的雪，却记得有人在我耳畔低语：“去寻有灵根的人。”
灵根是什么？我不懂，只把这句话和养母的铜铃一起埋进后山的槐树下。
直到遇见隔壁七岁的王林，那天我在溪边浣衣，竹筐被水流冲走，是王林踩着石头捞了回来，少年把沾着水的筐递给我时，手腕上的麻绳还缠着几片枯叶，我望着他冻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该抓住的答案。
我跪在养母坟前，指尖抠进湿润的泥土，直到指缝渗出血珠，暮色漫过王家村低矮的屋檐，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却再也不会有人唤我回家吃饭，泪水砸在坟头新插的柳枝上，我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你、你别哭了。”带着稚气的声音怯生生响起，我抬头，正撞上王林涨红的脸，少年攥着半块冷硬的饼，另一只手慌乱地在补丁衣摆上蹭了蹭：“我娘说，饿着肚子哭，会把眼睛哭坏的。”
他笨拙地把饼塞进我手里，饼上还带着体温，我咬了一口，麦麸粗糙的口感混着咸涩的泪，却比任何珍馐都暖。
王林蹲在我身边，掰着草茎数坟头的蚂蚁，絮絮叨叨说着王家村的琐事：村口老槐树又开了花，后山的野莓熟了，自家新添了两头羊……
“要不你住我家吧？”王林突然抬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果子：“我爹娘说，多双筷子而已。”他挠着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我娘会做槐花糕，比你养母做的还甜。”
我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王林没等我回答，已经拽着我往山下跑，夕阳把两个影子拉得老长，穿过炊烟袅袅的村巷时，王林大声喊：“娘！我带星儿回家吃饭！”
推开木门，温暖的光晕扑面而来，王父正往灶膛添柴，火苗映得满屋子通红；王母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从蒸笼里取出冒着热气的馒头，眼角笑出细密的皱纹：“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
我望着桌上简单的饭菜，望着王林往我碗里夹菜时的认真模样，忽然觉得，或许失去的家，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在赵国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朱雀星的灵气滋养着万物，而王家村则是隐匿于山水间的一隅平凡之地。
王林身为王氏木匠世家的庶出次子，自小就在冷言冷语与刻意的忽视中长大。
家族长辈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嫡子，就连族中孩童玩耍时，也常把他挤到边缘。他总是默默站在角落，看着兄长们嬉闹，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木屑，将委屈与不甘都咽进肚里。
我却不同，我没有王家复杂的血脉纠葛，在这个村庄里，王林就是我唯一的依靠，每当王林被族人嘲讽后独自坐在溪边，我总会小跑着来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烤红薯，掰下一半递给他，眼睛亮晶晶地说：“别理他们，我觉得你做的小木剑比谁的都好看！”
平日里，王林跟着父亲学习木匠手艺，我就蹲在一旁，托着腮看他专注地刨木、雕刻，若是王林累了，我便哼起养母教的小调，声音清脆如林间鸟鸣。
当王林因身份被族人斥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涨红着脸与那些人理论，哪怕明知自己力量微薄。
在我心里，王林不是庶出的次子，不是被排挤的边缘人，而是最善良、最聪慧的少年，我始终相信，王林总有一天会走出这片小村落，在广阔天地间成就一番事业，而我也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秋阳斜照王家村时，王卓的乌篷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碾碎了一地蝉鸣，他身着织金襕衫，腰间玉佩随着下车的动作轻晃，在一众灰扑扑的村民里格外刺眼，目光扫过蹲在墙角打磨木料的王林，嘴角立刻勾起轻蔑的弧度：“还在做这些下贱营生？也不嫌脏了王家名声。”
王林握着刨子的手微微收紧，木屑簌簌落在粗布短打上。
倒是我先直起腰，将沾着木屑的手背在身后，清澈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王卓的视线，少女眉眼间未脱稚气，却像山间新抽的竹，带着股清凌凌的韧劲，发间随意系着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扬，晃得王卓心头一颤。
“这是谁家丫头？”王卓摩挲着腰间玉佩，声音不自觉放软，王林起身挡在我身前，粗布衣袖蹭过我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我鼻尖发酸。
“我妹妹。”他语气生硬，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王卓嗤笑一声，目光却黏在我发梢沾着的木屑上，突然伸手去拨：“小丫头跟着这种人，不如......”
话没说完，我已经灵巧地侧身躲开，捡起地上的木剑横在胸前，木剑是王林前日刚刻的，剑柄缠着褪色的布条，此刻在我手中却握出了几分英气。
“我只认王林哥哥。”我声音清脆，惊飞了树梢两只麻雀。
王卓望着少女跑远的背影，玉佩在指间转了又转，忽然觉得城里那些胭脂俗粉，都没这道倔强的身影耐看。
自那日惊鸿一瞥后，王卓的马车便成了王家村的常客，起初，我远远望见绣着金线云纹的车帘，就会拽着王林躲进木匠铺后院，透过柴垛缝隙看王卓从雕花木箱里捧出丝绸帕子、琉璃坠子，在村头傻站成根木桩。
“这些能换十担小米。”王林用刻刀削着木簪，木屑落在我发顶：“他若真疼你，该送些实在的。”
我噗嗤笑出声，伸手接住飘落的木屑，心里却默默记着王卓被晒红的耳垂——富家少爷哪经得住日头这么烤？
转折发生在暴雨倾盆的午后，我冒雨去后山采草药，归途被湍急的溪流拦住去路，正犯愁时，王卓举着油纸伞跌跌撞撞跑来，锦靴沾满泥浆，怀里却牢牢护着油纸包着的桂花糖糕。
“听说你爱吃甜的。”他喘着粗气，伞面大半倾向我，自己半边身子早被淋透。
此后，我开始认真听王卓说话，听他讲城里的灯市如何璀璨，说书先生的折扇能耍出花，又或是如何偷偷养了只瘸腿的野猫，偶尔回应几句，王卓便兴奋得手舞足蹈，连送的礼物都换成了晒干的草药、精巧的捕虫网。
王林默默将新刻的木梳收进匣底，看着我倚在王卓的马车旁，被对方逗得眉眼弯弯，暮色里，少年握紧手中的墨斗线，忽然发现线的那头，不知何时缠上了两朵不同方向的云。
晨光刚爬上王家村的茅草屋檐，王浩的大嗓门就穿透木匠铺的竹帘：“铁柱哥！后山的野栗子该捡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撞开半掩的木门，粗布短打的衣襟还沾着露水，手里攥着根新折的柳枝。
王林正给刨子上油，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又毛手毛脚的。”他伸手拍掉王浩肩头的草屑，这个动作他重复了无数次——从七岁那年王浩偷摘他家院里的杏子，被他当场抓住开始，那时候王浩就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喊他“铁柱哥”，求他别告诉自家爹娘，清脆的童音和现在别无二致。
“走嘛走嘛！”王浩拽着王林的袖口就往外拖，“晚了都被李瘸子家的娃抢光了！”两人并肩跑过田埂，惊起一群白鹭。
王浩边跑边絮叨着村里的新鲜事：张寡妇家的母猪下崽了，村西头新来了个货郎，还有自己偷偷藏在老槐树洞里的弹弓......这些琐碎的日常，总让王林想起父亲在世时，也是这样扯着嗓子喊他“铁柱”，叫他去帮忙搭灶生火。
路过溪边时，王浩突然停下，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块硬糖：“昨儿货郎那换的，分你一半！”
王林看着糖纸在阳光下泛出的微光，想起多年前养母塞给他的那颗麦芽糖，粗糙的掌心被塞进半块糖，甜味还没化开，王浩已经哼着跑调的曲子，朝着后山跃去，王林望着好友的背影，把糖纸小心折好收进衣兜——有些温暖，就藏在这声带着乡音的“铁柱哥”里。
盛夏的蝉鸣里，四人踩着碎石往鹰嘴崖去。王浩举着王林新做的竹蜻蜓跑在最前头，草叶沾着的晨露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王卓摇着镶玉折扇，却总悄悄把伞倾向走在树荫下的我，绸缎衣摆扫过路边野蔷薇，惊起几只粉蝶；王林背着装满干粮的藤筐，时不时停下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发绳，指腹擦过我泛红的耳尖。
“快看！”王浩突然指着半山腰的野桃树大喊。我眼睛一亮，不等众人反应，已经踩着凸起的岩石往上攀，王卓急得直跺脚，慌忙把折扇塞进袖中去扶；王林却只是笑着摇头，从筐里摸出麻绳系在我腰间，另一端牢牢攥在手里，四人合力摘得满兜桃子，坐在溪边大石上啃，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惊得游鱼四散逃窜。
午后雷雨突至，他们躲进半山腰的破庙。王浩翻出角落里的干柴生火，王卓变魔术般掏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我和王林蹲在门槛边，看雨帘将青山染成黛色。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混着王浩的笑声、王卓的打趣，还有我哼起的小调，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蜜，暮色渐浓时，四人踩着泥泞下山，身后的脚印深浅交错，如同交织的命运丝线。
………………………
王浩：星儿，接着玩竹蜻蜓！
王卓：星儿，明日带你看灯！
王林：星儿，累了就靠我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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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对王浩：浩子哥，下次还找你玩！
星儿对王卓：王卓，城里真有趣！
星儿对王林：林哥哥，有你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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