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次见张佳乐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在王杰希电脑上的惊鸿一瞥。

那天王杰希在卧室开着电脑看荣耀联赛直播，我就坐在一旁的书桌上写作业，偶尔抬头瞥一眼电脑屏幕。是哪场比赛我也记不清了，总归不是什么特别关键的淘汰赛。在我数不清第几次抬头的时候，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枯燥乏味的打斗画面，而是一张年轻明丽的脸。略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锐利的眼神连带着眉眼的线条也锋利起来，给意气风发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他那双眼睛里像跳跃着一团火，又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剜向屏幕里的战局——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剜向了我的眼睛。

特写一闪而过，我却好半天没回过神，王杰希大概是注意到我愣愣地看着屏幕发呆，偏过头来看我一眼，问我怎么了。

我迟疑地抬起手指着屏幕，半晌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好直白地说，刚才那人眼睛好亮。

我觉得王杰希并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刚才一晃而过好几个人的镜头，他也没心思搭理我，随意“嗯”了一声就又一门心思扑进比赛里去了。

我将作业撂在一边，把椅子往王杰希身边挪了挪，趴过来正儿八经地看起了比赛。王杰希没说什么，只是把电脑屏幕往我这边倾斜了下，好让我能看得更舒服些。

比赛太枯燥无趣——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是这样的，只有那随处可见的爆炸光影绚烂夺目。团队赛刚打了一半，我就已经伏在王杰希的腿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不过梦里全是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和绚烂的光影。

王杰希把我叫醒的时候已经关了电脑，拉我起来之后，王杰希把我身上他的外套穿回自己身上——估计刚才拿来给我盖着怕我受凉，说：“困就去床上睡，爸妈喊我出去买料酒。”

我还没从浅眠的眯愣中回过神来，怔怔看着王杰希整理衣服走出房间，突然跳起来追出去，扒在门上跟还没出门的王杰希说话：“帮我买个账号卡回来，就是你玩的那个游戏。”

王杰希一边揪着球鞋的鞋帮往里踩，一边抬头看我，有点疑惑，问：“你不是不爱玩吗？”

我定定地看着王杰希，说：“又想玩了。”

王杰希还是给我捎了张账号卡回来，荣耀正是新兴的时候，账号卡遍地都有卖。我摸着硬质的卡发呆，脑海里又闯进那张脸。

他叫张佳乐，百花战队的副队长。这是刚才看了半晌比赛从解说嘴里东拼西凑出来的信息。荣耀吗？我一直都是知道这个游戏的，毕竟我青梅竹马的发小王杰希现在就进了本地的微草战队青训营，就连每周一次放假回家还不忘看这游戏的赛事直播。

王杰希不是没喊我一起玩过，只是我拿着王杰希的号玩了一下午就觉得头昏脑胀，他那账号的角色是个能飞的，在我手里飞得东倒西歪，在王杰希手里上蹿下跳的让我看得眼晕只想吐。

没意思。我当时一推键盘，霸道地给这个游戏下了定论。王杰希不以为意，从我手底下接管过不堪凌辱的残血魔道学者，两扫把拍翻了对面，很潇洒地退出了竞技场。

现在我又拿了一张崭新的账号卡坐在电脑前，插卡登录，看着显示屏上亮起的大大的“Glory”，心底有些迷茫的期待。

自己在期待什么？我也说不清，或许是在期待自己这点因为那个人而微弱燃起的兴趣，是否能带我看到一些和上次不同的、更有趣的东西。

我在王杰希的指引下一路顺畅地开了号新建了角色，却在起ID的时候绊住了。“你的叫什么来着？”我苦思无果，伸长脖子去张望王杰希的账号卡——为了防止拿混，王杰希在自己的账号卡上贴了写着ID的标签。

王杰希把自己的账号卡递过来，以便我能看得清楚。“乌云盖雪？”看清之后我实在有点无语，还能再敷衍一点吗？这不是门口那只奶牛猫的花色吗！王杰希倒是一脸很无所谓的样子，“想到什么就叫什么了，不像你起个名字磨蹭十分钟了还没定好。”

我到底没能想出什么好名字，王杰希抄过手边的课本来翻了翻，指着首古诗说这个不错，就这个了。我想来想去也想得没了脾气，说那好吧，敲了两下键盘输进去点了确认。

ID拣尽寒枝。也还不错，总比什么乌云盖雪强多了。我在新手村跑来跑去的接任务的时候，一边欣赏自己角色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一边想。这脸我可是捏了整整一个小时，把自己照片导进去以后又大肆整容了一番，王杰希评价说实在是判若两人。

诚然pvp竞技场只是这个游戏里很小的一部分，但由于王杰希十分抗拒我拿他的号去参与公会抢boss这类活动，而当时我又没什么大把的时间去打副本，所以第一次体验的时候王杰希只让我看了看竞技场，然后随便在地图上逛了逛。这就导致这次的我对于各种玩法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这里逛逛那里看看，一口气接了好几个任务跑的晕头转向还乐此不疲，直到王杰希指着时针指向十一点的石英钟让我回家睡觉，我才恋恋不舍地从电脑前离开。

“我是不是把你向网瘾少女方向引导了？”王杰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对着电脑一步三回头。

“明天还能再见吗？”我扒着门槛对王杰希眨眼，意思是明天还想蹭他的电脑打荣耀。

“明天我要帮公会里抢boss，而你要去少年宫。”王杰希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的幻想，他看着我似乎真的罕见的有点发愁，“真希望陆阿姨知道了不会打越洋电话来骂我。”

我简直嗤之以鼻：“她会管这个？”

陆女士——也就是我的母亲，是个钟情于自己事业的工作狂，忙起工作来什么都顾不上，所以我小时候自己在家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陆女士的邻居兼发小，也就是王杰希的母亲沈女士——我管她叫沈姨，实在看不下去她如此虐待自己的孩子，所以干脆就把我喊到她家里一块养着——反正两家住对门方便的很。有人这么支持她，陆女士从一开始的不着家到后来干脆为了事业飞到国外去了，撒手彻底不管我了，只管打钱。沈姨倒是挺开心的，据王杰希本人说，她本来想要个女儿结果生了个儿子，现在白捡了个姑娘给她养，简直圆梦。沈姨和姨夫确实很疼我，我不知道别人家怎么养女儿的，反正跟陆女士比能算的上是天上地下。沈姨把我当亲女儿，我自然也把沈姨当亲姨，我就这样在王杰希家蹭吃蹭喝了十余年，和王杰希这么不分你我的共同生活了十余年。

哦，您问我的父亲？不是隐身了，是离异了。离异之后男方回老家上海遇到了真爱重建了家庭，一家子和和满满很是幸福，而陆女士顿悟爱情只会绊住她前进的脚步，一心扑进事业的怀抱里去了。

这么说起来我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没见过几次面。大概也没人能想到我俩居然还能有联系，甚至关系还很不错。或许是血脉相亲，也或许是只差了一岁多的同龄人有共同话题，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俩隔着半个中国当起了网友，他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可以聊心事的朋友。我哥哥这人话不多脸长得倒是很不错，我没少拿他来挡桃花，把他证件照放手机壳后面，有人来问就说有男朋友了，一挡一个准。

我转着手中的账号卡，围着自家书房里的电脑绕来绕去。老去王杰希家蹭电脑实在不叫回事，一是王杰希自己也要用电脑，二是我也没法在王杰希房间里熬到半夜。还好陆女士飞国外前刚置办了套新设备，还没用热乎就调岗了，设备还是挺好的，哪怕两年过去也算是现下比较顶配的了，不然陆女士也不至于走之前长吁短叹心疼的什么似的。我对这个没什么研究，但是王杰希有，所以我决定明天喊王杰希过来帮忙倒腾倒腾电脑，再装个读卡登录器，我就能直接在家打荣耀了。

睡前刷了刷手机，互联网真的恐怖，我严重怀疑自己手机被监听了，视频网站一水的荣耀相关。我一边咋舌一边点进去看了看，什么副本攻略完全看不懂，什么任务流程这个先收藏了，什么世界频道喊话吃会瓜，什么…百花缭乱高光锦集？我饶有兴趣地把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郑重其事地新开了一个收藏夹把它添加进去，又转手发给了微信头像为一只白色萨摩耶的置顶好友，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梦里全都是百花缭乱制造出的光影，和屏幕后那双漂亮发亮的眼睛。

谁能预测未来？反正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以后会因为这双眼睛无数个深夜无眠辗转反侧，又为了这双眼睛跌跌撞撞流汗流泪最终挣得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