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碎的调色盘

深秋傍晚五点十七分，美术楼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苏晚星缩着肩膀推开画室铁门，帆布包上的向日葵挂饰被风掀起，在暮色里摇晃出细碎的光。她怀里抱着的油画框还带着体温——画面上，暖橘色的夕阳正从奶油色的屋顶后升起，餐桌上的南瓜汤腾着热气，父母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而现实中的父亲，此刻或许正醉醺醺地踢翻门口的垃圾桶，母亲离开时撕碎的全家福照片，还锁在她课桌抽屉深处。

“吱呀——”

门锁转动的声响惊得她手一抖，赭石色颜料在画布上洇开一道歪斜的痕。回头瞬间，冷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进来，裹挟着刺鼻的铁锈味。裴沉舟跌撞着闯入，平日里笔挺的校服皱成一团，额角还沾着凝固的血痂，右颧骨处青了一片。这个总在篮球场上引得女生尖叫的校草，此刻眼神警惕得像只受伤的野兽，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晕开深色痕迹。

“你......”苏晚星的声音被储物柜剧烈晃动的声响切断。裴沉舟粗暴地拉开柜门，翻找着什么，指节上干涸的血迹蹭在金属边缘。他的动作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每当左肋触碰到柜门，睫毛就会狠狠颤动——那里显然藏着更严重的伤势。苏晚星攥紧手中的调色盘，颜料混着冷汗黏在掌心。她见过裴沉舟倚在走廊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笑，见过他单手扣篮时飞扬的衣角，却从未想过会撞见这样狼狈的场景。

“借个地方。”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终于从柜底摸出瓶消毒酒精，却在拧开瓶盖时因手指颤抖洒出半瓶。酒精的刺鼻气味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苏晚星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说过，凌晨两点还看见美术楼顶层有灯光。此刻看着他胡乱擦拭伤口的模样，她鬼使神差地摸向背包：“我有碘伏棉签，还有......”

“不用。”裴沉舟猛地转身，后颈未愈的擦伤在白炽灯下泛着狰狞的红。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星画布上明亮的色彩，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多管闲事。”

“伤口会感染的。”苏晚星固执地走近，帆布鞋碾过地上散落的画纸。她闻到他身上混杂着雪松香水与血腥味的气息，看见他脖颈处蜿蜒的伤痕——那明显不是篮球比赛能造成的淤青。裴沉舟别过脸，喉结在紧绷的皮肤上滚动，任由她踮脚擦拭额角伤口。

棉签触到皮肤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窗外的风突然呼啸着灌进来，将苏晚星散落的发丝吹向裴沉舟脸颊。他睫毛轻颤，第一次看清少女眼底小心翼翼的温柔，那目光让他想起童年被母亲抱在怀里时，擦拭伤口的触感。记忆突然刺痛神经，他下意识偏头，却听见苏晚星轻声说：“别动，马上好。”

“好了。”苏晚星后退一步，却因踩到地上的颜料管而踉跄。慌乱中，手中的调色盘脱手飞出，橘色、明黄、赭石的颜料在空中划出绚丽弧线，泼洒在裴沉舟苍白的衬衫上。空气骤然凝固。苏晚星手忙脚乱地掏纸巾，耳尖涨得通红：“对、对不起！我......”

“算你帮我的报酬？”裴沉舟低头看着胸前斑斓的色块，突然笑出声。这是苏晚星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放松的神情，嘴角的弧度让淤青都显得不那么可怖。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穿过他身后的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织成奇异的图案。

裴沉舟转身时，苏晚星注意到他走路时微微跛脚。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动作牵动肋下伤口，闷哼声几乎不可闻。“下次别锁门。”他背对着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借你地方换药。”

门被重新关上时，苏晚星蹲在地上收拾狼藉。沾着颜料的纸巾下，露出半张被踩皱的素描纸——是她今早随手画的速写，画面里穿着白衬衫的男生站在篮球架下，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纸角洇着暗红的痕迹，是裴沉舟滴落的血渍，此刻正晕染成一朵破碎的花。她将画纸小心叠好塞进画夹，窗外的银杏叶簌簌飘落，在暮色中划出细小的金色漩涡。

画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钟表滴答作响。苏晚星望着画布上被颜料破坏的天空，突然拿起画笔。她在原本空白的角落里，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影——那人穿着染满颜料的衬衫，背影倔强又孤独，却有一束光固执地落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