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失

暮春的阳光像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着整个小镇。青石板路上，树影斑驳跳跃，老槐树枝桠间漏下的光点洒在地上，仿佛碎金在风中微微颤动。巷子深处，一扇木门虚掩着，门边爬满青苔的老宅静默伫立。门前那把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扫帚，依偎在褪色的墙角，如同守护者般安详。

李伯坐在院里，皱纹深深浅浅地刻在脸上，每一丝褶皱里都藏着半个世纪的故事。儿女早已远走他乡，留下他一人守着这座小院。可他的孤独从不会持续太久，每天清晨孩子们上学时总会趴在门缝偷看院子里盛开的月季。“李爷爷早！”脆生生的问候声齐刷刷响起，李伯堆满笑意的眼角比晨露更亮。

张轩背着相机，循着三月槐花的香气来到这里。他站在巷口犹豫时，忽而被墙后绚烂的景象吸引住了——竹篱笆上攀爬着肆意生长的月季，石缝间鸢尾花倔强舒展，宛如一幅泼洒了颜料的画布。他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正看见李伯弯腰修剪花枝的身影。“老先生，抱歉冒昧。”张轩举起相机，声音带着几分忐忑，“我是来采风的，您这院子真美，能让我拍几张吗？”

李伯抬起头，银发被风吹起几缕，细碎的花瓣沾在鬓边，像是落了一头温柔的雪。老人眯着眼打量这个年轻人，眼角漾开涟漪般的笑容：“拍吧，拍吧。这院子啊，就缺你们这样的眼睛。”

二人的话匣子随之打开，话语如春日溪流般缓缓流淌。李伯说起巷口茶馆往昔的评书声，说起门楣上那褪色的“福”字是老伴亲手贴上的；张轩则讲起城市霓虹如何吞噬星空，感叹那份难以触及的真实烟火气。暮色渐浓，李伯热情留客：“尝尝我腌的桂花酱，配新茶最清甜。”八仙桌上，油灯投下暖黄的光晕，李伯翻开一本泛黄的相册。照片中年轻的他怀抱婴儿，身后是鲜红未褪的木门。“那时候啊，你阿姨总念叨，这门前的扫帚得摆正了，日子才不会歪。”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仿佛触碰到了那些鲜活的过往。

张轩忽然明白，那些定格于快门间的风景，远不如眼前这份带着温度的日常动人。接下来的几天，他成了小院里的常客。看他帮忙给街角老井换草绳，看他用竹篾编织蚱蜢逗弄孩童，这些镜头渐渐充盈了更多的生气。某个午后，李伯倚在藤椅上打盹儿，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面上织出细密的光网。张轩端着相机默默按下快门，他知道这一幕比任何获奖作品都珍贵。

离别的日子终究到了。李伯执意将一罐桂花酱塞进他的行囊：“城里的月亮冷，这甜味能暖着你。”送行到巷口时，老人忽然指了指门前的扫帚，语气认真：“瞧见没？扫帚歪了，日子就斜了。人呐，总得有个东西能摆正自己。”

火车启动时，张轩捧着那罐桂花酱愣愣出神。标签上的“三月酿”歪歪扭扭，墨迹洇开的地方像极了小小的花。他想起老人龟裂的指尖编蚱蜢的模样，想起油灯下泛黄的照片，眼眶突然湿润。原来时光的缝隙里，总有这样一些琐碎的温暖，悄无声息地熨帖漂泊的心灵。

多年后，当他在喧嚣都市的深夜辗转难眠时，总会梦到那座爬满青苔的老宅。木门依旧虚掩，扫帚端正地立在墙边，门内传出熟悉的声音：“小伙子，桂花酱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寄些。”时光流转，扫帚成为张轩镜头里永恒的意象。他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总有一扇门为他虚掩着，门内是永不褪色的温暖，是人间最柔软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