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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印记

从市里到县里这段路,林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云南的冬天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冷,出去外面几年,再回云南就会发现云南的冬天比起外面还是太温柔了。市里的高楼,街边的店铺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她想起小时候一听到去市里就高兴,因为可以听歌,可以看风景。路上的兴奋盖过了到达目的地的兴奋,就连父亲都告诉她进市里她只用看看路边的景色,听听歌就行。所谓的进市里,不过是去看车展或是去父亲买车的那家店,然后自己和母亲只能坐冷板凳等着。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实在坐不住了,父亲会让母女俩出去走走。记忆里父亲带她们来市里不是去医院就是和车有关系的事情,除此之外林暮想不起去市里的其他理由。林暮在市里没有停留太久,如往常前一样,带走了一些吃的。林暮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忙慌的回家,她明明很喜欢待在市里啊,中学时她很羡慕她的同学可以来市里玩,每当有同学邀请她来市里玩她都会找理由拒绝,因为她除了去公园去书店其他哪里都不会去,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去。现在林暮对市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不再关注市里的一切,市里的一切也知道自己不再受宠,转手便抛弃了她,去吸引那些能体味城市的烟火气的人了。林暮提着吃的,走向客车站,她很想把吃的扔掉,比起市里的食物她更想念县里的食物,至少她更熟悉县里。一路上车时快时慢,林暮没法好好看窗外的树,一股莫名的厌烦从心底升起但很快烟消云散。她想起自己离开家出去打拼的时候。这路上每一棵树,每一片绿叶都在夹到欢迎她,祝她前程似锦。那天阳光倾泻而下,一切都沐浴在金色的热浪中;而今天阳光收起它的锋芒,树叶低垂着脑袋,路上的一切都彻底地抛弃了她。

来到母亲的故乡,那个小镇子,也是林暮度过幼儿园时光的地方,林暮打算在这里吃一顿。她从这个小镇的底下走到上头,一路上都在想着吃些什么。她记得镇中学的对面有一所医院,很大很大的医院,阿公每次生病都是小时候的林暮陪阿公去的。而医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拆了。那所镇中学,林暮出生的村子里好多人都是从那里毕业的。朝中学往下走,在路边有一条土路,一边种着柏树,一边是一排人家。这条土路曾将年幼的林暮和阿婆带向做礼拜的房子,阿婆会和路边的人家唠几句,仿佛他们是熟人。如今只有林暮一个人走在这条土路上,她看了看那些人家,但他们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土路尽头的房子不再是记忆中的房子,无人看管的三角梅吞没了整个房子,已辨别不出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子。房子对面的停车场已经荒凉,绿植野蛮生长,地上积满枯叶。林暮走了一圈就往回走,站在爬满牵牛花的镇中学的高墙下,冷风刮起,连带着干枯的枝条一起摇动。一整墙的干枯枝条中偏偏有几根还有一点绿色,在枯黄干瘪的点缀下更加显眼。她想起李瑾瑜也读这里,那一天她周末留校,李瑾瑜很热情的带她参观学校,她得已有幸看看母亲曾经上过的学校,尽管已物是人非。往中学向上走一小段路,这里有一个包子店,店主人叫什么林暮忘了,只记得是个女人,年纪比母亲还大,看着母亲从小学到嫁人。母亲每次回到故乡都要来找她唠几句,母亲曾告诉林暮,那时候一角钱能买那么大的包子,那时阿婆给她的钱非常少,很多时候母亲都吃不饱,是店主人给她包子吃她才不至于饿死。林暮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竟然会忘记这样重要的人,可模糊的不只是店主人的名字,现在连身影都看不到了。现在的店主人是一对两口子,还有一个小男孩在桌子上写作业。林暮环顾四周,小店的装横还是没变,小而寒酸,林暮看着,感觉天又凉了几分。女主人走过来问林暮要不要包子,林暮要了豆浆油条,坐在桌子上吃起来,吃完后走出了小店。小镇比以前繁华不少,可掩不住曾经的衰败。小镇上的人依旧很少,不再是记忆中的人来人往;大青树下稀稀拉拉有几个摆摊的人,不再是曾经的随地就成一个小集市。客运站旁的米线店不只卖米线米干,各种凉拌、烧烤都是母亲的心头爱,每次回这里,母亲都很开心,带着林暮左逛右逛。必去的是母亲一个同学开的超市,每次那个阿姨都很热情的让林暮随便拿东西吃,可害羞的林暮什么都不要,现在那个超市已经被她的儿子接手。但林暮对这里提不起兴趣,这里是母亲长大的地方,街边的每一处对于母亲来说都是回忆。

在去母亲住所的那条街,林暮看了一眼去菜市场的路,小时候阿婆拉着她在菜市场走进走出;母亲也带她去菜市场走亲串友。在这条路口,曾有一个豆浆油条摊,摊主是和阿婆一辈的人,和阿婆还有母亲关系都很好,林暮每次上学前都会在这里吃早点,即使是周末,母亲也会把林暮从床上叫起来去吃豆浆油条。林暮读五年级的时候回来看一眼,发现那里已经许久不开了,林暮的心凉了些。路口还有一个小卖铺,后成了超市,林暮上幼儿园时期所有的用品都是在那里买的,可也在林暮中学时期就倒闭了,成了饲料批发部,现在又租给别人开小卖铺了。

林暮默默走路,自从阿婆去世后,母亲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尽管母亲嘴上说着那个欺负她的人死了她很开心,甚至想放鞭炮庆祝。可林暮知道,那夜过后母亲头发白了许多,皱纹也更深了,整个人老了十岁。母亲恍恍惚惚,茶饭不思,原本瘦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过了这一难,林暮真的害怕母亲下一秒就倒在地上永不起来。阿公去世的时候林暮还在学校,母亲没有告诉她阿公去世的消息,怕影响她高考。可她忘不了阿公去世的那一天,永远忘不了。林暮对阿公阿婆的死没什么大的触动,这或许跟她天生就是个冷血的人有关,一方面因为幼时的记忆已然模糊,另一方面因为林暮不认为死亡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没人知道死亡会不会比活着好。有人害怕死亡是因为活着只有一次,可死亡不也只有一次吗?

万幸母亲还活着,没有寻短见。老屋在阿公阿婆去世后母亲就搬进来了,林暮怕母亲有什么闪失就雇了个人照顾她。林暮把吃的都留在了这里,在母亲这里吃了饭。母女未见已经六年了,林暮初中得抑郁症之后就开始封闭自己,就连面对母亲,也不愿多说几句。看着面前头发苍白,满脸皱纹,佝偻着背的母亲,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无论什么时候,父亲母亲都是两家人里最丑的,他们的结合在林暮看来就是两家的糟粕在一起了,可他们却养出了那一辈唯一的一本生。林暮想起了自己承欢膝下的场景,那时候母亲比现在胖很多,面色也没有现在这样黑黄而又布满皱纹,看上去比同龄人老十岁。自从阿公去世后母亲就留了短发,直到现在,林暮记得曾经的母亲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眼中充满活力与激情,村子里很多人都称赞母亲年轻漂亮,说父亲有福气,讨了这么个老婆。而如今苍白的短发替代了乌黑的长发,空洞的双眼已不再映射出青春的光芒。林暮不敢来母亲这里,这眼神得占一半原因。这样的母亲让林暮怕自己走出去不久母亲就会支撑不住倒下。

正值正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光影斑驳,林暮感受到阳光的热力,可林暮的手依旧冰冷,晒了再久的太阳依旧没能温暖林暮,也没能温暖这个房间。林暮走到外面晒太阳,晒够太阳再回房间时好不容易积累的热气转瞬间就被房间吞噬。房间冷如冰窖,像一只吸血鬼,贪婪的吸收着林暮的体温。林暮看向周围,屋内的家具摆放整齐,却了无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的气息,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暮又看向正在晒太阳的母亲,她静坐的,像一座雕像,晚年的生命明明应该是热闹的,可是她还是坐了很久,一个人坐了很久。

林暮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她告诉母亲她想去转一转,母亲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林暮看着那一洼小菜地,最吸引她的是那两棵柠檬树,可惜没有挂果。她沿着那条坡走到了镇政府,走过停车场来到厕所,厕所门前停放着被没收的摩托车。往前看你会看到一条小曲折向上,在分叉处,往上的一条可以去到别人家的菜地,路边有当地称为“野草莓”的浆果,事实上它应该叫“蛇莓”;路边也有芭蕉,芒果树。菜地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但菜的长势倒是很好。往下的一条通向树林深处,越往里走就越窄越难走,蚊子还很多,也越来越冷,路边长满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往上的那条路还有一个分叉处,一边是菜地,一边是茶地。茶地除了芒果树外还种着酸角树和柚子树,柚子长得正好,有的还在树上,有的掉在地上。兜了一圈,林暮从镇政府的另一边的石梯上走下来,看到了菠萝蜜树和树下的乒乓球桌。她又走回了最初上来的那条坡,又看到了那两棵柠檬树,她没有着急回去,她想去一趟阿婆,现在是母亲的茶地:老泽箐。一路上蚊子特别多,路也一如从前那样狭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过,还有微微的冷风刮着,好在林暮走了那么久的路,这点冷风劝退不了林暮。路上边是大片柚子树,三丫果树和佛手树,都用网围着怕别人偷摘,林暮围着网走了一圈都没找到入口只好放弃。一个小坡之后是平缓的路,路边两丛高大的竹子遮住了阳光,气温立马低了好几度,让林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林暮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自己不会凭空生出悲伤的情绪,不会“为赋新词强说愁”。另一边则杂草丛生,一些灌木的枝条都挡住了路。平缓的路后又是一个坡,两边种着沙松,林暮几步就爬完坡,坐在坡头向下看,她记得以前最难走的就是这个坡,好几次都爬不上来要阿婆背,可每次还是得走。路两边的地以前都种着菜,有时是豌豆,有时是白菜,又时是别的什么菜。自从林暮高二的时候种上了沙松就没在变过了。告别沙松林,穿过几丛竹子,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的管子。从管子下方穿过,就能看到小溪旁的菜地和半山的茶地。林暮记得有一次中秋母亲曾和姨妈在这条小溪挖螃蟹,自己也用这条小溪水浇过菜……

林暮在山脚的木板屋坐了好久,想起自己陪阿婆摘茶叶的时候,表妹在老屋里看电视。表妹不想来摘茶叶可以闹,阿婆也不会说什么,可林暮要是不去摘茶叶阿婆会打。林暮早在读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阿婆的偏心,当母亲还小的时候阿婆就偏心,对母亲很不好,会打她骂她还会不给她饭吃。在一众孩子中阿婆尤其不喜欢母亲,自然也不会喜欢母亲的孩子。对于阿婆的偏心,林暮已经数不过来了,阿婆没给小时候的林暮拒绝的权力,却把这给了表妹,这最让林暮讨厌,亏自己小时候还很喜欢去阿婆家,有一个假期还吵着闹着去阿婆家渡过的。

林暮回了老屋,母亲对她摆摆手:“赶紧走,不要逼我拿棍子赶。既然你要跟着那对狗男女,就别回来看我。我怎么样不用你来可怜。还有你的东西全部拿走。”林暮把东西留给了保姆,走出那了扇铁门。

来到街上,小镇已经容不下她了。她找到客车,从老路回家。自从新路建好后,小镇已经不是去市里的必经之路,小镇也从繁华渐渐衰败。新路经过傣族聚居地,让那里发展起来,名气也越来越大,而小镇则被人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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