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的暖光在玻璃移门上晕出模糊的光圈,七个影子歪歪扭扭地挤在狭长的门厅里。张真源的手一直揣在那个鼓鼓囊囊、顽强向外支出饼干包装硬角的裤兜里。贺峻霖扒拉着门把手,正琢磨着这种小食堂凌晨有没有卖热粥时,丁程鑫忽然动了。
他步子很稳,径自走到靠在门边、脸色依旧不太好的严浩翔面前。没等严浩翔虚弱的抗议成形,丁程鑫已经屈起手指,用指节的凸起部位,不带多少温度地、快而准地敲在严浩翔的额角。
“咚”的一声轻响。
“下次,”丁程鑫的声音不高,在凌晨略带凉意的空气中滑过,没什么情绪,却让旁边还在为巧克力卷痛心的宋亚轩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再敢晚饭就扒拉两口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严浩翔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条,像在确认他的接收状态,“……就不用来练习了,直接饿晕更省事。”
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严浩翔喉结滚了滚,额角那一下并不痛,更像是个冰冷的启动键。他想反驳,想说不是挑食只是没胃口,但嘴唇刚动了动,站在另一边、全程像个精密雷达锁定目标的张真源,立刻精准地投射过来一个眼神——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什么情绪重量,偏偏让他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真源。”马嘉祺的声音适时插入,带着点结束语气的平稳,“去厨房要个瓦罐,让他们现煨一份小米南瓜粥,火候要足。其他的……看看有什么软和好消化的。”他目光扫过还在揉额角的严浩翔,最终落到贺峻霖快贴到玻璃门上的鼻子上,“贺儿,别扒门了,点单。”
贺峻霖如蒙大赦,立刻开始报菜名。宋亚轩在一边飞快补充:“加一份虾仁蒸蛋!蒸得嫩点儿!给翔哥补补气力!”
刘耀文没出声,他紧贴着严浩翔左臂,感觉那手臂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小狗耳朵却竖得笔直,把哥哥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拆解重组——要软,要好消化,要暖,要补点力气……
那天晚上的小米南瓜粥很绵软,带着南瓜的清甜。严浩翔破天荒地喝了大半碗。丁程鑫隔着蒸腾的热气瞄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条推了过去。贺峻霖贡献出的那几颗珍藏版软糖到底没进到严浩翔嘴里,被张真源随手塞给了一直眼巴巴盯着的宋亚轩。
两天后的傍晚,练习结束得早,马嘉祺招呼大家回宿舍轮流洗澡。刘耀文一进门,连外套都顾不上甩,直接蹿进了不大的公共区域。那里临时拼了一张长条桌,是少年们偶尔用来解决加餐的地方。
桌面上此刻铺开一片,颇有些触目惊心。
张真源的旧平板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食物图片。他本人盘腿坐在矮凳上,膝盖上摊着一个半旧的本子,正凝神写着什么,笔尖划在纸上,发出快速的沙沙声。宋亚轩和贺峻霖趴在桌子对面,一脸凝重地研究着平板。
宋亚轩手指点着屏幕上一张西兰花配鸡胸肉的图片,愁眉苦脸:“张哥……你这研究的是健身餐吧?你看这个油脂量要求……给翔哥吃这个,他会不会直接绝食抗议?我们能不能……”他声音压低,鬼鬼祟祟地,“……稍微提高点油盐比例?伪装一下?”
贺峻霖托着腮,指着另一页的食谱:“这个玉米南瓜浓汤我看行!热量在翔哥能接受的范围内,颜色也暖洋洋的,看着就有食欲……嗯,就是……名字里能不能把‘玉米’和‘南瓜’都去掉?直接叫‘黄金糊糊’?”
厨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叮当响。
三个人同时扭头。只见刘耀文在小小的流理台前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他的手机支在旁边,屏幕上是一个正在播放的教学视频——“新手也能做!宝宝最爱的营养虾仁蒸蛋五分钟速成!”
他眉头拧得死紧,嘴里念念有词:“……盐……0.5克……1克是多点?0.5克是多少?半盐勺?” 他伸出指尖,在一个小小的调料碟里小心翼翼地刮了半圈盐,然后对着视频里的电子秤,仿佛在进行原子级的精密测量。
旁边两个碗,一个里面打了两个蛋,蛋液清亮。另一个碗里是几只刚剥出来不久、泛着粉嫩光泽的虾仁,旁边还有一小把葱花被切得细碎无比,显露出一种笨拙的认真。案板边角摊着几张打印出来的纸,上面是张真源手写的“实操注意事项(第一版)”,其中“调味料务必精确称量(严苛)”几个字被刘耀文用红笔狠狠圈了两遍。
小狗屏住呼吸,把那点少得可怜的盐均匀洒进蛋液里,又拿起筷子,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打。
“别这么用力!”贺峻霖忍不住隔着距离喊道,“会打出泡沫!”
刘耀文赶紧放轻动作,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实验。打好了蛋液,他小心地注入温水(严格按照水蛋比例1:1.5),再次搅拌均匀后,又拿出一个细密的滤网过滤。视频说这样蒸出来的蛋才平滑如镜。
滤蛋液的时候,他又犯了难。“视频里说泡沫要撇干净……”他盯着滤网下蛋液表面那层几乎看不见的、转瞬即逝的小泡泡,眼神严肃得像在拆弹,“……这算吗?”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拿起一个勺,小心翼翼地刮掉那一层薄膜似的浮沫。
蒸蛋被送进冒着热气的蒸锅里,盖子上刘耀文还不忘按步骤扎了个小孔。然后是处理虾仁。他的刀工显然很生涩,切虾仁丁的动作又慢又纠结,大小严重不均。
“那个……耀文,”宋亚轩看着碗里碎得像虾渣的部分和几乎整块没动的部分,忍不住提醒,“虾仁切得小点比较容易熟……呃,好像也不需要太小……” 他有点语无伦次。
终于等到蒸蛋出锅。掀开锅盖的一刹那,热气猛地涌出,带着水蒸气的湿润感。那碗被寄予厚望的虾仁蒸蛋稳稳地放在案台上,表面光滑得如同一块嫩黄的玉石。
成功了?刘耀文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他拿起勺子,小心地从蒸蛋边缘挖下极小的一块,吹了吹,正要满怀期待地送进嘴里——
“咳咳!”丁程鑫不知何时踱步过来,靠在厨房门框上,双臂环抱,视线从蒸蛋滑到刘耀文脸上,“刘耀文,你在食堂帮工偷师,就学了这个?”他下巴朝蒸蛋点了点,“光看卖相……马马虎虎。想凭它让那个吃饭比吃药还难的祖宗多吃两口?”他嘴角噙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省省力气吧。”
刘耀文拿着勺子的手顿在空中,还没来得及回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严浩翔刚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进公共区域,浑身散发着热气。鼻翼却灵敏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点奇异的气息——水汽蒸腾过的蛋香、一点点海味的鲜,还有一丝……一丝很浅淡、却顽强地试图覆盖一切的奶甜香?
那股隐藏的甜味,像一根细小的针,瞬间戳破了严浩翔刚洗完澡的轻松惬意。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三天前那袋被收缴的廉价奶油饼干,还有自己鬼使神差的一句“还挺香”。
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去,精准地落向坐在桌边的张真源。后者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显得比训练时放松,膝盖上摊着本子,手里握着笔,似乎专注于自己的记录。只是……张真源放在桌面下的另一只手,正用一种极其隐蔽、堪称艺术家的手法,一点点把一件东西往旁边一摞杂物后面塞。
那是半片吃剩的焦糖奶香饼干,形状有些歪扭,是某个牌子物美价廉的小熊包装款。
严浩翔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一点僵硬感爬上他的后颈皮肤。张真源察觉到他的注视,眼皮都没抬,塞饼干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他放下笔,像是刚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视线坦然地迎上严浩翔:“冲个澡这么久?正好,耀文新做的,”他指了指那碗热气袅袅的虾仁蒸蛋,“……黄金玉脂羹,你的。”
严浩翔看着那碗表面上飘着几只大小不一、分布不均虾仁的蒸蛋,“黄金玉脂羹”五个字被一个比一个音调高地说出来,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脸色微妙地变了变。胃里残留的晚餐还在,现在强行塞一碗加了虾仁的蛋……他本能地抗拒。
他脚步定在原地,像被钉住。目光在那碗水嫩嫩的蒸蛋和刘耀文满脸紧张又混合着被丁程鑫打击后残余的倔强的脸上来回扫视。小狗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里面全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不饿。”严浩翔生硬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有点干涩。他抬手想去拿桌上一个空水杯掩饰尴尬。
他身体刚微微前倾,一条手臂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横插过来。是马嘉祺。他姿态悠闲,仿佛只是路过,手肘却精准地搁在了那个空杯子上方,恰好挡住了严浩翔的去路。同时,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把刘耀文那碗被重新命名的“黄金玉脂羹”,轻轻推得更近了一点。
空气忽然就凝滞了。贺峻霖和宋亚轩屏着呼吸,眼神在严浩翔、那碗蒸蛋和挡路的马嘉祺手臂之间疯狂切换。丁程鑫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扩大了些,抱着手臂看好戏。张真源重新拿起笔,在本子上继续他的记录,只是笔尖落下的沙沙声,在沉默里显得异常清晰。
只有刘耀文,眼神紧紧粘在严浩翔脸上,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严浩翔的手指在裤缝边蜷了蜷,终于认命般地转过身,挪动脚步。他拉开那张离蒸蛋最近椅子,动作滞涩地坐下去。椅脚摩擦地板,发出清晰的吱呀声。他看着面前那碗光滑嫩黄、点缀着斑驳虾仁的蒸蛋,勺子安详地躺在碗边。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冰凉的金属勺柄,仿佛拿起一件沉重的刑具。
勺子挖下去时阻力很小,带起一小块凝如脂膏、颤颤巍巍的蛋羹。勺子停在半空,蛋羹上趴着一小块形状崎岖的虾仁丁,粉色的,边缘还有点没搅匀的蛋白凝块。严浩翔的喉结再次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他机械地张嘴,把那勺蒸蛋含了进去。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几秒钟死寂的等待。
严浩翔没说话,垂着眼,又挖了一勺。他没看任何人,只是缓慢地、固执地咀嚼着。动作谈不上享受,但也绝不像在品尝毒药。
空气里的无形绳索像是略微松了点。宋亚轩刚想喘口气,刘耀文突然动了。他像个被点亮的灯泡,瞬间活力四射地冲向厨房那侧的冰箱。
“差点忘了!”他拉开门,从冷藏层里面端出一个透明玻璃杯。淡绿透亮的液体,里面沉着几片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和奇异果块,还点缀着几颗晶亮的青提,上面漂浮着一点点细小的气泡,看起来清新又凉爽。“翔哥!配套的!黄瓜青提甘露!”他语调欢快,“清新解腻!真源哥笔记里写着,配甜咸口的蒸蛋刚好!”
严浩翔看着刘耀文推到自己面前的那杯色彩清爽的饮料,又看了看刚被自己刮掉一小块的蒸蛋。蒸蛋很嫩,虾仁口感居然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那奶糖味儿饼干留下的后遗症还在隐隐作祟。
他放下勺子,伸手去接那杯“甘露”。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杯底几颗圆润饱满的青提沉沉浮浮。
就在杯子快要碰到他唇边时,一声突兀而响亮的“咕噜——”从某个角落响起。
不是严浩翔。
所有人都僵了一下,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声音来源——是贺峻霖。
贺峻霖尴尬地捂住肚子,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对上众人的视线,特别是张真源那毫无波澜却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他立刻挺直腰板,指着那杯甘露和蒸蛋,眼神亮得惊人,脱口而出:
“报告真源哥!那个……耀文做的这碗蒸蛋太香了!连我都看饿了!申请试毒!”
刘耀文眨巴着眼,一脸茫然:“啊?”
严浩翔握住杯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