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还蒸腾在练习室的空气里,排练结束后的疲累沉甸甸地压在众人肩头。张真源最后一个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调整耳机的模样透着一股刻意疏离的紧绷。镜子里映出他抿紧的嘴角和不自觉蹙起的眉头,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弯腰去拿脚边半瓶的水,眼角的余光正好扫过旁边。刘耀文几乎是反射性地抬起手,那串褪色的蓝白编织手链在他腕子上晃动。小家伙的声音是闷在喉咙口的,犹豫又小心:“张…张哥?我这段发力,是不是有点点歪…?”
他水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盛满了期待被点评的亮光,带着一点惯有的、对着张真源时才会显露的依赖软糯。练习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其他几个整理着衣服或收拾东西的兄弟都顿住了动作,马嘉祺擦拭镜子的动作放轻了,空气中只有换气扇低沉的嗡鸣。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张真源紧绷的侧脸。
张真源直起身的动作像是电影画面的慢放,他拧开瓶盖,仰头灌水,喉结滚动了几下。水流淌进喉咙的声音在这片突兀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自己不会看镜子吗?”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裹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硬壳,视线平视着前方光洁的练习镜,根本没落在他期待了许久的人身上,“多大个人了,基本发力还要别人盯着指正?”
那话里的硬刺直扎过来。刘耀文猛地缩回手,那串手链被他用力攥进了汗湿的手心。他飞快地低下头,灯光打在他细软的发顶上,留下小小一圈沉默的阴影。他抿紧了嘴唇,再没吭声,像一株突然被烈日晒蔫儿的小草。严浩翔捏紧了手里的护膝,马嘉祺无声地叹了口气,贺峻霖推了推眼镜,视线低垂。宋亚轩挪近了一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顿住了脚步。
张真源没再看任何人,收拾好东西,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像他坚硬的背脊,推开练习室沉重的门,决绝地把自己投进了外面寂静的走廊里,脚步沉重而急促。空气像是僵住了,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流动起来,带着一种沉闷的滞涩感。
丁程鑫皱着眉推开安全通道厚重的门,那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悠长的叹息。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东西蜷缩在下方一个台阶角落的阴影里。他心口一跳,下意识凝神望去。
一个影缩在那里,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整个人弓着背,像一团被无形重压碾过的纸。丁程鑫的脚步定住了,几乎屏住了呼吸。那团影子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抬了起来,死死抵在嘴上,似乎想把什么即将崩溃的声音硬生生堵回去。
即使隔着几步台阶和昏暗的光线,丁程鑫也绝不会认错那个蜷缩的背影。他心头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两步并作一步,他几乎是扑下了剩下的台阶。
“耀文儿?” 丁程鑫的声音压得极低,蹲下身时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台阶棱角上也浑然不觉。
缩在墙角的小东西猛地一抖,惊惶地抬起头,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水狼藉,眼睛肿得像两颗浸水的桃子,嘴唇死死咬出了几道白痕,肩膀因为压抑的抽噎而剧烈起伏着。看清来人是丁程鑫的那一刹那,那强撑的堤坝瞬间土崩瓦解。
“呜——丁…丁哥…” 破碎的音节混着汹涌而出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刘耀文猛地扑进丁程鑫怀里,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死死抱住了大哥的脖子,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漂浮的救命绳索。他的脸深深埋进丁程鑫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衣领,呜咽声再也无法抑制,终于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张哥…呜…张哥不要我了!”泪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练习服布料,温热的湿意紧贴着丁程鑫颈窝的皮肤。刘耀文的小手胡乱地在口袋里摸索,伸到丁程鑫眼前时,摊开的掌心汗涔涔的,里面躺着两截蓝白相间的编织绳。绳子中间那道粗糙的断口格外刺眼。“断了…张哥给的…坏了…”
那断口突兀,就像这孩子此刻碎掉的心。哭声猛烈而尖锐,带着孩童般的无助与恐惧,几乎要将楼道顶上昏黄的声控灯震得更加摇晃。丁程鑫的心像是被那断掉的手链狠狠勒住,再被这哭声撕成了碎片。他紧咬牙关,眼底瞬间涌上酸涩的热意,手臂用力收拢,把怀里哭得蜷缩成一团的孩子更紧、更密实地圈抱住,下巴轻轻压在他汗湿的头顶。那温热的泪隔着布料灼痛皮肤,每一个颤抖的哭嗝都重重敲在丁程鑫心上。
“胡说什么!” 丁程鑫的声音沉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手掌反复地、重重摩挲着刘耀文单薄得吓人的背脊,试图给他冰凉的身体带来一丝热气,“你张哥放屁!敢不要你?我们耀文儿是最好的弟弟!丁哥在呢!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那句“最好的弟弟”出口时,他的眼眶也湿了,但抱着弟弟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楼道里的哭声像是投入深水中的石块,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激起层层叠叠悲伤的涟漪。
抱着哭得一抽一抽、几乎化成一滩泪水的刘耀文,丁程鑫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着自己动作的平稳。好不容易推开宿舍门,暖黄的光线和冷气扑面而来时,丁程鑫几乎是踉跄着进来的。
客厅沙发上的几个人瞬间被按了暂停键。
马嘉祺正端着杯水要喝,水杯停在半空,水波剧烈地晃了一下,泼溅出来几滴在手背上,灼痛感都没能让他立刻回神;严浩翔刚从冰箱门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捏着的酸奶盒被无意识捏得变了形,盒子发出轻微的呻吟;贺峻霖盘腿坐在地毯上摆弄平板,指尖僵在屏幕上,屏幕光亮幽幽地映着宋亚轩同样呆住的脸。
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那团被丁程鑫护在怀里、还在细细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耀文儿…?” 马嘉祺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陡然变了调,失手打翻了手里的水杯也顾不上了。玻璃破碎的脆响像一根引线。
“这…怎么了这是?”严浩翔手里的酸奶盒被捏爆了,白色的液体猝不及防溅到他手心和裤腿上,温热黏腻,他毫无感觉。
哭声在熟悉而安全的环境里,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闸水,轰然炸响。刘耀文窝在丁程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筛糠般地猛烈哆嗦,哭声尖锐得像小兽受伤的悲鸣。丁程鑫坐到沙发上,根本顾不上调整姿势,只是下意识地想用自己的身体给怀里的小家伙多裹一层暖意。
严浩翔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甩掉手里捏烂的酸奶盒,溅起的奶液星星点点沾到他额角也浑不在意,他赤红着眼扑到沙发边:“谁欺负他了?!”
“嘘——小声点,别吓着他!”贺峻霖几乎是弹起来的,手里的平板被“啪”地丢开老远,屏幕砸在抱枕上。他挤过来跪在地毯上,从裤子口袋里一把掏出纸巾包,动作快得只剩一片残影,抽纸的声音都嘶嘶作响。他小心翼翼地伸到刘耀文满是泪痕、红得不像话的小脸前,想替他擦拭,那小手却抖得差点把纸巾戳到孩子的眼睛。
“耀文…耀文乖…”宋亚轩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声音颤巍巍的,带着从未有过的低哑小心翼翼。他冰凉的手指慌乱地想要触碰刘耀文冰冷汗湿的发顶,却又怕惊扰般缩回,最后只是笨拙又轻柔地拍打着他哭得直抽搐的背脊。每一下都轻得像羽毛拂过。他甚至无意识地哼唱起一首不成调的摇篮曲尾音,试图安抚,可不成调的歌声里塞满了难过的哽咽。
马嘉祺已经从短暂的惊愕中缓过劲来,行动快过了头脑。等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人已经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紧攥着一块刚刚从热水中拧出来的、冒着滚烫白气的厚毛巾。那热度烫得他指尖发红,但他顾不得,快步回到沙发边,单膝跪在宋亚轩身旁的地毯上。“耀文,眼睛要揉坏了…”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一手稳稳托住刘耀文几乎被眼泪浸泡的、脆弱滚烫的后脑勺,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毛巾敷上那双紧闭的、红肿的眼皮。
贺峻霖盯着刘耀文一直死死攥着的小拳头,突然明白了那细长绳结是什么,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了一下,闷痛感瞬间散开至四肢百骸。他用力推了一下滑到鼻梁的眼镜镜框,声音因为激动和不平有点变形:“手链…就为这个?傻崽!你哥他就是个大笨蛋!你是没看见他那抽屉!那玩意儿断了?断了又怎么地?!那笨蛋东西,连当初买绳子的收据都还当宝贝似的留着呢!” 说话间,他修长灵活的手指已经拿起那断成两截的、几乎要滑落到地毯上的手链,无比利落地在刘耀文颤抖的手腕上灵巧地缠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牢固又顺眼的结,确保它不会轻易散开。
“丁哥…” 刘耀文的哭势终于被那温热的毛巾和兄弟们笨拙却密集的关切缓和了一些,他从丁程鑫的怀抱里挣扎着抬起一点头,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淌,声音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倾泻,每一个字都像沾了柠檬汁的刀片,“我…我今天…就想问他…动作…他就好凶…呜…好凶…我天天戴着…它…它都舍不得洗…绳子…都软了…坏了…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呜啊…” 说到最后,委屈和害怕又彻底吞噬了他,刚稍有收势的哭声瞬间再次拉高,整个人哭得直往后仰,紧紧揪住了丁程鑫胸口的衣襟,仿佛那是悬崖边最后能抓住的草根。
“胡说!”丁程鑫几乎要吼出来,手臂勒紧,心疼得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声线不稳却斩钉截铁,“你张哥他眼瞎!耳朵聋!你别理他!我们耀文多好!”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刘耀文湿透汗凉的额头,试图把自己仅存的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他就是个混蛋!等他回来了丁哥替你教训他!”
宿舍门就是在这片兵荒马乱、几乎无人能插手的泪雨风暴中毫无征兆地被从外面大力推开的!
砰!门板撞到墙上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震得鞋柜上的小摆件都晃了一下。
所有的动作、哭泣、安抚的语调、甚至那若有若无的不成调哼唱,在这一刻,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门口站着张真源。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只手甚至仍按在门把手上,骨节因为用力而青白分明。他的额发被汗水浸透了,凌乱地贴在额角鬓边,脸上似乎也因为跑动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最醒目的是他另一只紧紧攥着的手,指缝间隐隐露出一些编织绳的颜色,蓝白缠绕,崭新的,仿佛还带着编织者的体温和某种急切的心意。
他的眼睛是通红的,目光几乎是带着某种冲撞过来的狠劲,径直投向沙发中心那片小小的风暴眼——那个还埋在丁程鑫怀里、整个人被浓重的悲伤笼罩、哭得一塌糊涂、抽噎得肩膀都在剧烈打颤的小小山峦般的身影。
那张被泪水洗得通红的小脸,那双在厚厚毛巾边缘仍旧不断溢出泪水、肿得几乎只剩下两条缝隙的眼睛,还有手腕上刚刚被贺峻霖快速、粗糙而又带着保护欲重新绑好的旧绳结断口…如同无数根淬了火的钢针,瞬间穿透了他那层因疲惫和焦虑而裹上的坚硬外壳,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张真源整个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那支撑着他一路急奔冲回来的意志力刹那间土崩瓦解,被一种强烈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疼痛和悔恨取代。他那双总是温和地弯着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剩下一种近乎恐惧的空洞,紧紧锁定在那哭得浑身哆嗦、被兄弟们环绕保护的小小身影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下一秒,张真源动了。他像个被抽掉魂又突然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朝着沙发方向冲去。他甚至没有避让挡在沙发前面的茶几,“咚”的一声闷响,膝盖直接撞在了坚硬的实木桌角上,剧烈的疼痛传上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到了一个焦点。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压下来,单膝猛地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动作笨拙又急切,震得地上毛毯的浮尘都惊惶地跳跃起来。顾不得膝盖撞击茶几角留下的钻心钝痛,张真源几乎是扑了过去,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撞感,将那个还伏在丁程鑫怀里瑟缩的小肩膀整个揽了过来,用力抱进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的手臂收得死紧,力道之大让怀里的小人儿一瞬间甚至憋住了哭泣。张真源滚烫急促的呼吸喷在刘耀文的发顶,混杂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和一种更深的、哽咽般的颤抖。那感觉像是要把这团小小的、哭得冰凉的身体揉碎了,填进自己因为愧疚恐慌而空了一大块的心口。
“对不起…耀文儿…”
声音闷在孩子的头发里,是极度用力才能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嘶哑碎片,每个字都沾染了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他那只一直紧攥着的手终于张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崭新的、编织得极为紧密平整的蓝白相间的手链,绳结的边缘还有些细微的被指甲反复抠刮的毛刺,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挣扎或等待。
“…是哥哥混蛋!”张真源终于发出了声音,带着一种剧烈奔跑后的破碎气息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水里浸过,沉重又痛楚地砸下来,撞在寂静的空气中,“哥累懵了…不是冲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重复的道歉支离破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一声剧烈的倒吸气掐断在喉咙里,被强制吞咽下去的哽咽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抖。
怀抱里的那具小小的身体在他冲过来抓住的那一刻,有过一瞬极其细微的僵硬,像被突如其来的风惊动的蝴蝶。但现在,在听到张真源嗓音嘶哑到劈叉的道歉声后,那僵硬却奇异地一点点融化、松动了。不再是无助地往丁程鑫的怀抱深处蜷缩,而是带着一种浓重鼻音的委屈,把额头更深、更重地抵回了张真源剧烈震动的胸口。闷闷的抽泣声,重新细密地从那里传出来,像是憋在棉絮里的呜咽,听得人心脏抽痛。
空气很安静,只有那些几乎可以清晰数出来的、时断时续的细小抽噎声,混着张真源同样沉重压抑的呼吸。兄弟几个无声地围在两步开外的地毯边,马嘉祺和丁程鑫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贺峻霖默默收回了原本搭在耀文背上的手。
突然,刘耀文被紧紧抱住的身体幅度很大地耸动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动作剧烈到整个单薄的胸腔都随之起伏。紧接着,那只原本只是揪着张真源背后衣料的小手猛地向上摸索起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急切。他那只小小的、被泪水泡得微微发皱的手心摊开来,带着令人心揪的颤抖和汗意,用力地、固执地将一条东西塞进了张真源因为紧紧抱着他而有些僵硬、虚握着的指掌里。
是那条断掉的、打满了结的手链。蓝白两股绳子早已失去了当初鲜亮的颜色,边缘起了细密的绒头,甚至沾染了些许泪水和手心的潮气。
“……不要…”小家伙的声音嘶哑得像蒙着纱布被刮过,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哭腔,他鼓起腮帮,竭力想把话说得完整些,却又被一个巨大的抽噎狠狠打断,“……呜…张哥……好运…嗝……没有……”
抽噎太猛,后面的话模糊成了一串破碎的音节,和又一次汹涌的泪意一起涌了上来。
他断断续续的、逻辑不通的话还没说完,眼眶里强忍着的泪水已经再次决堤。但那只手,却还是固执地向上推着,非要把那断掉的手链塞进张真源掌心的温热深处,仿佛那个褪色的绳圈能锁住运气和所有他害怕失去的、属于“哥”的东西。他抽泣着,小小的肩膀又开始失控地抖动:“……会…会好难…”
每一个哽咽吐出的字眼都像一小块烧红的炭,狠狠烙在张真源的心脏上,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张真源抱着他的手臂猛地收得更紧,紧到骨头都有些发痛。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结上下翻滚了几次,像是把快要撑破身体的眼泪和哽咽硬生生压回滚烫的胸腔里。他慢慢低下头,汗湿的额头用力抵在刘耀文毛茸茸的发顶,如同最原始的、想要传递力量的方式,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着快要决堤的情绪风暴。
他甚至没看自己掌心被塞进的那条断掉的、却被他家小狼崽视若珍宝舍不得丢掉的手链。他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紧握着新绳圈的手指却缓慢地、一根根松开了。
那条崭新的、蓝白色泽均匀饱满的手链在他指尖晃动,带着刚完成的生涩棱角。
张真源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像是飓风过后的海面,盛满了厚重的、尚未落下的潮意。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弟弟那只努力向上摊开、紧贴着他胸口的手掌,那只湿漉漉的小手上缠着的那截绳子,是贺峻霖刚才匆匆打上去的活结。
没有言语。张真源只是松开了紧抱的一只手臂,沉默地抽出自己手腕上那条已经褪色、磨旧,却明显从未取下过的、同款蓝白编织绳。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的、却微微发颤的坚定,动作轻柔到极致,先将那条全新的、代表着“新运”的手环环过刘耀文细瘦的腕骨,让绳圈落在断绳的上方。然后,他用指腹轻轻拂开那截断绳上被泪水沾湿、纠结在一起的纤维,开始重新打结。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个细小的绕圈、翻转、拉紧都像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头低得很深,灯光在眼窝下方投下暗影,只有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能清晰地触碰到弟弟手腕上因为哭泣而细微跳动的脉搏,像一只受惊后终于落定的鸟雀翅膀下的心跳。绳结最终在交叠处收拢,牢固又平整。
指尖停留在那新旧交织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他用自己的手掌,温热而带着微微汗湿的手心,将那只塞着断裂手绳的小手,整个儿密密实实地覆盖住,包裹起来。像是护住最珍贵的、刚刚缝补好的心脏。五指微微收拢,将它们严丝合缝地合在掌心,轻轻覆在弟弟还在浅浅起伏、带着泪痕的胸口,一个无声却不容动摇的姿态。
“…哥在呢,” 低沉的声音终于挤出喉咙,沙沙的,带着磨砂质感碾过砂砾的痛楚,每个字都湿漉漉的,“哥…好运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