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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疏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仙界,羲皇山。

  如剑般凌直的山峰,以逶迤的山脉为基,丛丛林林,煌煌然千夫所指。山中植被零零散散,寂寂无鸟兽。并非是土地贫瘠寸草不生,而是由于那来自羲皇山的磅薄剑意,使得漫山生机殆尽,就算是仙尊登临也要敬畏三分。

  仙分两等,上仙与下仙,下仙又分凡,灵,玄三等,而上仙则称尊位与君位。要知道,能走到仙尊这一境界的,可谓仙界之翘楚,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然而,面对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仞的羲皇山,都是有一种忍不住双膝跪地,叩首朝拜的冲动。

  《古仙录》中曾记载:“上古伏羲氏得天极,悟仙道,立仙界,为仙祖,始称羲皇……自成有剑道,其仗剑纵横,三界无人匹敌……后执剑点江山,剑芒所过之处,山岭为谷,丘陵成峰,倾刻间,沧海桑田,蔚为大观……”

  而这羲皇山,便是羲皇点江山时所留下最大的手笔:当年他在此挥砍九剑,造就这仙界最高峰,而羲皇的剑意由此附于其上。

  主峰位于仙界中央,是仙界至高点,每当立于峰顶,配上千里眼这等密术,仙界百态,便尽收眼底。任岁月变迁,几万年流水而去,羲皇铮铮剑意却是亘古长存,从未削减过一分半毫,也是道强悍的防御天险。

  源自于羲皇的传承,仙界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仙人,必以剑为兵。

  因此,若是能在此处修得一年半载,有机缘领悟羲皇的一丝剑意,那么在剑道上便是大为精进,未来康庄。

  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寻常地,容不得人随意驻留。羲皇山作为仙界圣山,不止是因为它带有羲皇至浓至纯的剑意。在那羲皇山巅,还有处傲然矗立的仙宫——天极宫。

  山腰以上,雾居如带然,薄如纱,但从山脚仰望,依旧无法窥其真容,隐约之间,流光溢彩。

  在那雾后,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仞的羲皇山巅,建有一气势辉宏的宫殿,纵横沃野万里:大门外并排立有十二根参金雕龙柱,正门额上挂有金丝楠木匾,上书烫金大字:“天极宫”,汉白玉的步阶从外延伸而入,其内殿堂如盘龙蛰卧,楼阁若骄凤腾飞。缟白墙,琉璃瓦,重檐层顶;朱漆门,同台基,千万落许。雕梁画栋,复道长桥,或许你转过弯发现一道光幕,里面深不可测,别有洞天。

  这天极宫同样是羲皇杰作之一,耗时千年,每一处都被安插得井井有条,使用的材料都是千万年不腐的神石神木。乍一望去,浑然天成,冥冥之中与天相应。几万年来,历任仙帝均于此处理政务,同样这里也是他们和家眷居住的地方。

  每天出入的大小仙官不计其数,书生气的,武将相的,来来往往,各司其职,一派繁碌的景象。

  这一日细雨霏霏,别又一番情调,两位灵官自天极宫内出,一高一矮,雨滴落在他们头上一寸便自行消散。

  他们刚晋升不久,头一次来到天极宫,紧张无措的心情可见一斑。当确认后脚落在门槛外后,二者都在心中暗自松一口气,绷紧的肌肉也是平缓下来,却依旧不敢有半分停留。在四周剑意的威压下,以他们玄仙的修为实在难以吃消,哪还有余力在这欣赏圣山细雨蒙蒙的风光?好在腰间所挂的铜羽,能为他们挡下大部分凌厉的剑意,不至于寸步难行。

  此物唤作“羽佩”,唯有能入天极宫的仙官才可获得。实际上能拥有羽佩的都已是位高权重,但仍有着金银铜三色之分。它不仅能助佩戴者抵挡羲皇山的磅薄剑意,还能对仙力大有加持。作为一件贴身法器,羽佩代表着无上荣耀和实力,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两位灵官具有玄仙的实力,可以一步代十步,况且又将速度催动到极致,更是奇快无比,意在趁早脱离这压抑的气氛。不久,他们已行至万丈外,遥遥在雨幕中得以望见半山腰的雾障。

  那不过是一个结界,令外人看不见天极宫附近的情况,其左右景色并无变换。

  “呼——这回算是领教羲皇山的威严了……”其中那名矮个灵官率先打破沉默。

  “唉,高处难攀,水深难潜啊……”高个灵官一脸的无奈,刚才他们在天极宫,与几位仙尊打照面走过,本意作揖客套一下,还没拜下去,白眼早已相加。他回想起,原本在外做官时,他也曾这样一副作态,真是风水轮流转。

  二人会心苦笑,慨叹世事无常,不过知足者常乐:能登上羲皇山,步入天极宫的能有几人?多少仙人求之不得,自己不也是经过千百年官场磨砺,方有如今这等业绩?这次衣锦还乡,必然能地位上涨,家族兴旺,不说呼风唤雨也是力压群雄。感到前途无量,他们皆是心中狂喜,一扫阴郁。

  想来相遇不易,在下山的过程中,两位灵官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些家长里短,对方不出意外将会与自己同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未来多帮衬帮衬,未尝不可。

  不一会,结界便近在眼前,系在腰间的铜羽开始散发出柔光,一股温润的仙力瞬间覆满二者全身,这可以保证他们安全地通过结界,免受困扰。

  停在边缘,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转过身,仰视着朦烟中的山巅,心中的崇敬不言而喻。此景,一生能得几回见?

  倏地,耳畔中有风声悉琐,凌空蹈虚,气若游丝,若非他们有玄仙的修为,便很难分辨出,毕竟它太过微弱,常人听之得过且过。

  视线顺声音来向投去,一处光点在眼中迅速放大,两位灵官大吃一惊,慌忙抱头蹲下。

  一人一剑,以其自身为原点,雨滴落入五尺之内,倾刻间被精纯的剑气绞碎,流星赶月般飞驰而来,剑上人盘起腿,御剑而飞,细长的剑并未显出丝毫迟缓,看得出,此人气功极佳。剑尾上的蓝色绳结系有三颗六角挂金铃,都有龙眼大小,行过间相互碰撞,发出空灵的音色。

  他太快了,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面貌,剑刃就顺着矮个灵官的脑顶擦过,雄浑的剑气震散了他挽好的发髻,险些丢掉身家性命。

  过了许久,高个灵官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站起。这时,御剑男子早已绝尘千仞之外,头都未曾回过。他们半天连话也说不出口,护体的仙力被强行收回,雨水很快就濡湿了他们的衣襟,尤其是矮个灵官,完全呆滞地趴在地上,任由泥土黏在身上,完全没有了灵官该有的形象。有谁曾见闻这等阵仗:在仙界圣山上,一点也不顾忌扑面而来的羲皇剑意,兀自御剑飞向峰顶,先不说有多么危险——此人视圣山为何物?将体统视为何物?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触犯大忌……究竟何许人也,有底气嚣张如斯?

  “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样的潇洒,终究不是你我二人所能企及的呀……”高个灵官回过神来,掸了掸衣上的灰尘,长叹一声,拉着披头散发,魂不守舍,衣衫不整的矮个灵官五步作一步地迈出了结界,二者均是少了来时的一分意气风发。

  另一边,一道流光拖着长长的尾,沿着山体腾飞而上,弹指之间便掠出三四千丈远。所过之地,连扎地三尺的灌木都被连根拔起,浩荡的剑气震起一阵又一阵的尘土,水汽开始有蒸发之意。

  御剑男子身形内敛,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却给人一种厚实的感觉。他相貌堂堂,挺鼻如峰,鬓若刀裁,一双明眸射寒星,十七十八的样子。

  几次呼吸的功夫,天极宫已近在咫尺。他能感受到许多强横的气息躲在暗处,不乏有仙尊这种级别的存在:那是仙宫暗卫,他们都隐匿起气息,散在四周,默默守护着仙界圣山的秩序。

  在男子的强大的仙识中,他一如既往地预见到,那些逐渐向他逼近的气息转瞬间又如潮水般退去——应是确认了身份。他会意颔首,算是回应那些通情达理的暗卫。

  他已来过不止一次两次,次次都如这般,在各种复杂的眼神下“招摇”而过。这说起缘由也荒唐,第一次御剑登羲皇时他才一百一十七岁,当年轻狂不谙世事,况且他也是个痴小子,觉得爬九万九千九百仞的山过于繁冗,于是走累了便肆无忌惮地御剑而飞,没想到被天极宫里的那位撞个正着,非但没斥责,反而拍了拍他那尚还不宽的肩膀夸道筋骨健强,算是默许了他这有伤大雅的行为,久而久之,则成习惯。

  仙宫内诤臣无数,却没有哪个愣头青站出来指责他大不敬,一是为那强横气场所折服,二是有他的莫逆之交,或者说背后之人的震慑,以他们进谏的影响,自己掂量掂量,认为不成气候。

  御剑男子在正门前放缓速度,一个翻身便轻盈地落在汉白玉甬路上,一双尖脚足靴在地面踏起来掷地有声,他将剑收入剑鞘,负于身后,径直步入天极宫。跨过门槛,里面豁然开朗,徒然放晴。内部空间比从外看出的轮廓还要大上几倍不止。

  天极宫三步一楼,五步一阁;古木参天,绿树成荫;钟鸣悠扬,磬音婉转;烟斜雾横,气若长虹,实属仙界有鬼斧,羲皇一神工。

  若是不多走几遭,还真会在这金光流转的殿宇间迷失方向。但男子显然轻车熟路,往东面行去。

  不多时,一处外观在此算的上朴实的殿宇展现在男子眼前,样式和其它大殿并无本质上的差别。但要是认为它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侧殿,那就大错特错了。

  殿前树有五根参金雕龙柱,以犄角之势挡在门前,进入时要从中穿过,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是气派无比。细观其上的花纹图饰,竟比天极宫正门外那十二根更为精湛!门上有匾,提名曰“凤莲殿”。再观殿内:花云檀香木作顶梁,北海夜明石为壁灯,蛟人泪珍珠为帘幕,范金玄武岩为柱础。

  一位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的男子,身着象牙色的长袍,金色的饕餮纹秀满两襟,一瞧便是风度翩翩,能引得邻女窥墙的主。

  此时他正在内室抚琴,席地而坐,俊逸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白衣袂袂,甚为迷人。

  感觉到有人来到,他收住琴弦,不紧不慢地品一口香茗,接着缓缓起身,撩起帘幕,步入厅堂。

  不出意料,一人负剑,坐在最靠门口的蒲团上,安静地等着室主人出来。

  轻轻扶额,美男莞尔一笑。

  “哎呀,三弟三弟,说了多少次,这么多的座位你不坐,非要坐在那旧蒲团上,这是让旁人说我待客不周吗,来来来,坐这坐这,莫要着了凉……”

  他口若悬河,哪还有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仪表?

  负剑男子见他来了,“噌”地一下从蒲团上站起,离着几尺的距离,一个弓身,欲要作拜。

  “吴非参见太子殿下。”他用一种与身形不大相符的磁性声音平稳地道出。

  而这位俊美男子,正是当今仙帝之子——徐思徐成乐。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可……”话语投足间,徐思一个箭步探向前去,及时地拉住了吴非。

  “你这练剑的痴劲可别用在了人情世故上啊!”这么说着,徐思不禁汗颜。

  三弟是个剑痴,一个心思全往剑里钻,也正因为如此,他为人安静,且不擅长交流。

  几百年的不懈,加之天赋异禀,使得他的剑道如羚羊挂角,一日千里。现已是苍龙天首屈一指的大家。每一招剑式都是干脆利落,绝无杂余,正如其人,令对手防不胜防。

  说起来,徐思和自己这位三弟的相遇极为巧合。

  那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天极宫里刚刚办完徐思的千年生辰宴,他天性贪玩,尽管父亲有言在先,让他与各位仙官打打交道,可他还是偷偷溜出了宫门,到外面寻自在。

  下山途中,徐思哼着小曲,一脸好奇的环顾四周,虽是漫山荒芜,但在他看来,都是值得留恋的美景。

  由于身份较为特殊,徐思自儿时起就很少出宫外游,所以他分外珍惜每一次机会。走着走着,心情大好徐思忽看见远处有道黑影向他袭来,那速度,比他还快上几分。

  还是因为涉世尚浅,徐思有些心虚,心想这不会撞见山贼野兽了吧,莫非这次计划要早夭?可他哪知道,谁能有勇气在羲皇山称霸为王,自寻死路不成?

  那黑影越发接近,徐思的双腿就越发颤抖,恨不得找个草丛藏进去,不过这荒山野岭的,哪寻得蔽身之地?

  他就这样两股战战,立在原地。

  最后黑影停在他的面前,徐思低着头,搓着衣角,看着地上的阴影:虽说自己身上有父亲给的护身符,只需灌注些仙力变可逢凶化吉,但那样的话自己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可就泡汤了啊……最终,经过心里反复的挣扎,他还是觉得应以大局为重,于是鼓起勇气,严肃地将手里早已掾好的护身符放回衣襟里,抬起头,微笑着定睛一看:嚯,好家伙!是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仙,此时那人坐在剑上,看起来威风凛凛,一双瑞凤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他真自由啊……”

  徐思有些羡慕也有些后怕,但还是摆出年长的架势,把拐了弯的腿并齐,清了清嗓子,故作成熟地道:“想不到英雄出少年,同道你胸脯横阔,气度不凡,真如同天上降魔主,好似人间太岁神……嗯,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啊……”

  说罢,走过去拍了拍那人还不算开阔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了。

  御剑小仙听过这席话,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心想遇到知己了:真的是很久没人夸他了,尽管自己听得懵懵懂懂,半知半解。

  他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得到肯定后,便卯足气力,将速度催动到极致,飞速地冲向山巅,打那时他就想好了,一定要让这位知己作自己大哥!

  哎呀,自己当仙官阿爷还在上面等着他咧,说是要给太子庆生。虽说迟到了,但能遇见他,天不枉缘分一场。

  他有所不知,那太子,早就一溜烟地跑下山去,生怕再遇到别人,搅和了他的千秋大计。

  “大哥?”

  徐思听到这话,从回忆中醒来,陈年旧事,到现在仍记忆犹新,真是不知说些什么好,三弟现在还不知当年真实的情况吧。

  “你二哥最近可安好?”

  “有些时日没见了,但我相信二哥一切都好。”

  “那就行,我也放心了。”徐思点了点头。

  “哦,对了,二哥还让我带给你件东西,上次走得急,忘记了。”说罢,吴非伸手从袖袍里拿出一个黑色绳结递与他。

  徐思掂量掂量,比正常要重上几分,略微观察,发现其内有仙力流转,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物,不然以他二弟的性子,怎会作平白无故功?

  还没等他发问,吴非先声夺人。

  “这绳结我们仨都各有一个,只不过大哥你是黑色,我是蓝色,二哥的那个……好像是白色……名字好像叫作……铜芯结”吴非微皱眉,关键的地方竟是有些模糊。

  与二哥寥寥几语的对话中,他总是记不住重点。

  “嗤,准又是乔墨痕练习编织的失败品,给我们送过来了……”徐思一脸幽怨。

  “不会的,二哥这一定是千里送鹅毛,用心良苦。”吴非诚恳地说。

  “你又用错词了,照你这么说,那这是礼轻咯?”

  吴非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假思索地说:“嗯,是吧。”

  简约的回答。

  这三弟,有时也会惜字如金……

  谁叫他二哥寒雨疏,是苍龙天公认的言语最少之人呢?

  “得,莫要再纠结它是何物,作什么用的,今日你我兄弟相聚,正好少了你二哥那大酒坛子,嘻嘻,三弟你可要陪大哥细品几杯呐……”

  说着,徐思带着吴非进了内室,引着他至一透雕描凤几前,运转仙力移来两张藤椅,相对而坐。

  吴非望着案上种类齐全的茶具,心中并无疑惑与不妥。

  果然刚入座后,徐思以指凭空幻化出一屏光幕,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从中涌入,将满屋的茗香清洗得干干净净。

  “自从你二哥传我这道空间秘术,我的酒胆便是一日未曾歇过,这茶固然是沁人心脾,照酒却还是少去一等豪爽。”

  说话间,徐思将手伸进光幕,东翻翻,西找找,最后拎出几壶酒,一看便是上等货色。

  也是个懂酒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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