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后来3

生活暂时归为平静，感谢我父母留下的各种文学著作和我那文化底蕴深不可测的祖国大人，在这些外界因素下，我得以成为一个业余作家，偶尔会在《十月》上发布一些文章，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用。虽然有时还是需要去附近的镇子上做些体力活。

勃列日涅夫时代的前期，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比之前的供应要多一些，物价在1974年还下降了一些，伊利亚说是因为第二条西伯利亚大铁路贝阿铁路建成所导致的，我的稿费和工钱也有所上升，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安稳幸福的一段时间了。

不过令人头痛的是我那可爱的祖国大人最近有了一项奇怪的新爱好——教我跳芭蕾舞。哦，说真的，这对于我这个49岁的老年人来说真的一点儿也不友好，比起学习芭蕾，我还是更喜欢和他肩并肩走在白桦林里的感觉，尤其是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时候。

我原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平平谈谈的过下去，还算可观的收入，足够的市场供应，稳定的社会。过于平淡的生活却时常让我遗忘一些东西，但当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脸上的痕迹和几丝花白的发，而回头他却仍然是我们初遇的模样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终有一天会睡去，然后再也无法醒来，可他却仍然活着，因为他不是人类，不会死亡……这真是一个见鬼的问题，我终要抛下我的爱人独自前往遥远的地方，而他却要独自一人承受思念与失去爱人的痛苦，因为他是永生的……而他以后甚至有可能会再爱上其他人!该死的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为什么我还这么难受，像是吃了一勺发酵了多日已经腐坏了的樱桃果酱，酸涩从心口蔓延到五脏六腑，我伸手烦躁地抓着头发，这是我少年时的习惯，真没想到现在还保留着……我感受到一只手轻轻的扶上我的肩膀，是伊利亚，他就差把“担忧”两个字写在自己的眼睛上了，我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伊利亚的手，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把手放在我的发上，“怎么了？”“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老了，突然有点害怕。”“别怕，我在。”我不清楚他否知道我所害怕的是什么，但无所谓。不过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只要是他说的，哪怕是最无用的话，也能安慰到我。我居然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我想人应该都是贪生怕死的吧，十多岁那种惜身以赴的气概和胆量，早在这几年被岁月消磨完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再像十多岁时那样对人间无任何的留恋，在世上也没有任何的牵挂。说实话，无论是这几年越来越明显的战争给我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他不曾改变的面容和我那早已被岁月侵蚀的脸庞，都常常令我恐惧到无法入睡。但现在，

我抬起头，望向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哪怕已经看了十多年，我也从未看腻过，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说到“我想去白桦林里面走走，一起吗。”询问早已是肯定，毕竟无论怎样，他一定会去的。

“好。”

我不想再浪费任何我和他共处的一分一秒，去担忧这些我无能为力且无法改变的事情，既然注定会有人先离去，与其不断的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倒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的每分每秒。

我们安静的走在白桦林中，冬季的风风寒冷而强烈，直到我走出很远，感受到脖子处一阵阵的寒凉，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忘了戴围巾，啊……我这么快就老年痴呆了吗……就在我思考如何和伊利亚说一下这件事情，是继续走走，还是回去拿的时候，一条还带着他的体温的围巾将我的脖子和脸紧紧地围了起来，那条他一年四季都带着的，让我发现坐在树上的他的赤红色的围巾，“莫里。”“嗯?”他似乎有些生气“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但你也应该带条围巾再出来。”“抱歉。”我把他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一些，那条围巾上面残留的他的味道让我异常的安心“我下次不会了。”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嗯。”

那一年的冬天异常温暖，温暖到我出门从不需要记得带围巾；那时候的白桦林也非常非常短，短到我还没有看够他，就已经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