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星斗大森林,外围。
骤逢家变的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怀里提着刀,咬着牙,一步步朝黑魆魆的森林走去,仿佛走投无路的祭品决绝地向复仇的邪神献出自己的灵魂。
妈妈已经死了,他在心里重复道,阿珏也已经死了——
他已经彻底孑然一身,再也不必担心自己变强的执念会让什么人担惊受怕。他是他们家最后一个男人,他现在要承担起自己本应承担的责任,而不是以天赋所限为借口,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什么人身后。
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如果连命都不敢豁出去,又凭什么报仇呢?他还不如在那场大火里死了!
可是即便孤注一掷,即便舍命一搏,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孩童幼稚的狠话仿佛是个笑话。现实是残忍的,它一遍遍嘲笑着他不自量力的信念有多么愚蠢。即使是一只最低阶的、毫无血脉天赋的十年风狒狒,也能给他带来致命的威胁。
如果活下来的是阿珏就好了,大脑空白间他第无数次想到,如果活下来的是阿珏就好了……
阿珏是个比他优秀得多的儿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他所不具备的、象征着纯正白虎血脉的双瞳,戴珏天生就有。因为那双眼睛,公爵夫人即使咬碎了牙,也不得不将霍云儿所出的两个儿子登记在宗族名册上,给予他们公爵之子应有的名分和地位。也是因为戴珏,他也能有正经的老师教导,也能分到宗族子弟最基本的分例和修炼资源,让人不敢当着他的面对他恶语相向,让他能够没什么底气地挺直腰杆,即使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废物,除了妈妈和阿珏。妈妈会安慰他说只要雨浩和珏儿活得开心快乐就好了,而阿珏会冲动地把所有敢背后嚼他舌根的人都教训一顿,然后把戴家砸在他身上的大把天材地宝分给他一半。他当然知道那些宝贵的资源用在他身上是暴殄天物,于是他会笑着说他用不着这些东西,他这辈子当个平平安安的普通人就够了,只要未来的公爵大人不介意他的哥哥天天在他府上蹭吃蹭喝。
他会尽量遮掩自己的努力,不让阿珏看到他不甘心的执念,不让阿珏看到在一母同胞的弟弟面前他有多么自惭形秽。好在阿珏能够陪伴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要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变强上,才能维持住他们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现状,才能让他们安享他们手中的一切。
阿珏是个世无其二的天才,跟他那不成器的同胞哥哥岂止云泥之别。公爵府上的人都说公爵大人嫡出的长子和次子都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可他们不敢说的是他们庶出的幼弟天资比起两个兄长还要倍乘以十。只有家族的老人们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在他们看来这个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注定是五公子,他那两个风光无限的哥哥不过是备选的磨刀石。戴珏武魂一觉醒就是先天满魂力,变异的白虎武魂肋生双翅,眉心还有一道象征着圣王传承的金纹,武魂觉醒的那一刻在场所有白虎武魂的拥有者都不自觉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在强烈的精神颤栗中感受到源自血脉深处的臣服。更别提他还是家族中从未出现过的双生武魂,他的另一个武魂是一柄通身血红的长剑,尚未出鞘便能让人感受到杀意沉凝。
让一个没有母族势力干涉家族的庶子继位对家族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在有皇室和朱家撑腰的公爵夫人在族中的势力已经一手遮天的情况下。他唯一需要的是时间。
偏偏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戴珏比他最小的哥哥都小了足足三岁,跟他们已经年少成名的大哥更是差了十岁有余。在残酷的继承人争位里,这样的时间差距是致命的。即使他从六岁开始便牺牲了所有的玩乐时光,不到七岁便突破二环,甚至在星斗大森林中与长老失联的情况下独自斩杀了一头修为刚刚突破千年的紫金狮作为第二魂环,在他羽翼真正丰满之前,依然不过是一个随便一位高阶魂师都能够轻易杀死的幼兽。偏偏谁都知道这头幼兽注定要长成獠牙锋锐的狮子,而且注定会挡住谁的路。
就在戴珏突破大魂师从星斗大森林回来后不久,有人动手了。
其实是早有预感的,那次狩猎魂环中明显不同寻常的失联就能说明问题。戴家小公子随身的侍卫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魂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谁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阿珏在妈妈担忧的目光中拍着胸脯保证说他一定会保护妈妈和哥哥,谁也欺负不了他们一家,他们会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嚣张。当那三个不速之客闯入家中、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时,年纪最小的戴珏拼了命地挡在他们身前,将魂导器制造的封闭结界撕开一道裂口,大吼着说哥哥快跑。
那时他们的妈妈已经死了。
那时他不知道戴珏当时已经魂力耗尽,再也无力撕开下一道生路。如果他知道,他拼了命也要把戴珏先推开。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戴珏一直是个骄傲的人,他觉得既然他是最强的那个,在他倒下之前就不允许别人接替他战斗。于是他死了,霍雨浩亲眼看到那个长剑武魂的魂王刺穿了他弟弟的心脏,在出口闭合的前一刻,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这是他的眼睛武魂唯一一次真正派上用场。于是出众耀眼的弟弟死了,他平庸无能的哥哥接替了他战斗的责任,即使他除了一腔拼命的仇恨一无所有。
他换下了污迹斑驳的锦衣华服,还有所有能显示出他戴家血脉身份的外物,拿到黑市的当铺上卖掉,换得一笔不多但能支持他生活一阵的金魂币。他一路从荒无人烟的小径走,从星罗城来到星斗大森林,来猎取他的第一个魂环。好在他没有那些纨绔子弟大手大脚的毛病,相反他很节俭,甚至在妈妈身边学会了一手好厨艺。他想过靠着这份厨艺将来当个厨子,靠自己的手挣一口饭吃,总好过一辈子当一个不上不下的魂师,受尽冷眼鄙薄和嘲笑。
现在那样平淡温馨充满人间烟火的人生已经离他远去,从至亲死去的那一刻起他的余生只剩下冷冰冰的复仇。
幸运的是,即使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就将这样度过平凡无奇的一生,那一腔不可告人的不甘却让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在武魂方面的努力。就在最近,他的魂力同样达到了魂师瓶颈,即使这个成绩比他天赋异禀的弟弟晚了这么多年。
他本来是没想过得到一个真正的魂环的,那意味着戴珏会为他支付更多的代价,他甚至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戴珏,就当那付出的汗水和努力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可如今一只真正的魂环摆在他面前,十年,属性不符,但恐怕是他所能获得的最好的进阶物了。
他见过真正的天才,也知道一个好的魂环对魂师的重要性有多大。可越是知道,他心里的绝望和无力感就越浓。
吸收了这个魂环,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法成为强大的魂师了;但如果不吸收,他连成为一个最基本的魂师的资格都没有。人生十一年,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豁得出性命又如何?左右也不过一条微如草芥的命。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抓住那一线复仇的希望?
正当他咬牙决定吸收这个来之不易的魂环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