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邵安在楼下看到小教室还亮着灯,立即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欧阳辰果然在这里。
不愿等待电梯从五楼缓慢降下来,闫邵安索性一步三台阶,大跨步直奔五楼。推开门,发现欧阳辰倒在地上,心中一紧,脑海里是最坏的猜想。飞奔过去将欧阳辰从地上搂起在怀中,检查了一番,呼吸还在,心跳正常,闫邵安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拍这他的脸颊,欧阳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一个带着酸臭酒气的嗝。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欧阳辰吓得僵住在闫邵安的臂弯里:救命,我刚刚做了什么啊……好丢脸啊……
从推开小教室的门,到看见欧阳辰幽幽转醒的几十秒里,闫邵安担心得冷汗冒了一身,呼吸也不顺畅了。在闻到欧阳辰身上混杂的酒气之后,简单结合了一下少年最近几个月的状态,不用欧阳辰说,闫邵安便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把欧阳辰抱到紧贴镜子的矮柜上做好,掏出手机:“喂宿管老师,欧阳辰找到了,唉对,他在舞蹈室练得太投入,导致忘了时间。今天也比较晚了,我把他接回教师宿舍住一晚,辛苦您登记一下,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宿管阿姨那边有闫邵安放话,不仅没有多问,而且还加深了欧阳辰在她们心中勤奋刻苦的印象。
欧阳辰听到后,反应过来自己又闯祸了。也不敢软绵绵地靠着镜子了,勉强把背挺直,双手扶在膝盖上,低着头,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少年的眉眼,乖乖等着闫邵安训话。
闫邵安打完电话,在欧阳辰面前双手叉腰,站了好一会,直到少年心生怀疑,悄咪咪地想抬头看他。少年发现面前之人也一直在看着自己,被发现后,脑袋又快速低了下去,留下修长的手指局促地搓着膝盖。
“先跟我回宿舍吧,等酒醒了,明天再跟我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算平和的声音从欧阳辰头顶传来。少年因为酒精的侵袭,耳边一直有隐隐约约的嗡嗡声,却依旧能听出来闫邵安平静语气下的担心与怒气,他再熟悉不过了。但是眼看自己犯事被抓包,本来最近就抓心挠肝的烦,消愁不成此时反而愁上加愁,再加上酒精的刺激,脑子里一团乱麻,想的净是些冲动的行为。欧阳辰虽然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但过度的自尊心再次出来捣乱:怎么回事?还问我?你不都看出来了吗,我就是喝酒了,那怎么了?我烦得要命,不想理你……你也用不着跟宿管阿姨撒谎,我也不差这点好印象。
少年犯倔,猩红的眼睛盯着脚尖,赌气似的坐着不动弹。
来这一趟,闫邵安本就不多的耐心快被欧阳辰消磨殆尽了,但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我数三声,再不跟我走,以后别说是我的学生。”
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欧阳辰。少年快速收拾,单边肩膀挎着包,嘟着嘴,耷拉着脑袋,站在闫邵安跟前:“对不起老师,我跟您走……”
闫邵安同样也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嗯,跟上。”
关好小教室的灯的门,闫邵安快步走在前面,欧阳辰有些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鼻子酸酸的,并且堵得像塞满了棉花,少年不停地回味闫邵安的话:以后别说是我的学生。欧阳辰自嘲:连自己最敬爱、亲近的老师都能轻易说出不要自己的话,那看来自己是有多差劲啊。
走廊已经熄灯,只剩下闫邵安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走在前面。少年跟在后面踱步,好似一点一点在被黑暗吞噬。少年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被金奖抛弃;被舞台抛弃;最后连自己的老师都想抛弃自己……
少年越走越慢,正胡思乱想时,一只熟悉的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右臂,将他搂在身侧,带着他快速向前走。“在想什么呢?走那么慢。”
回到闫邵安的宿舍,欧阳辰都还有些恍惚:我这是怎么了?
闫邵安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撸了一把汗液黏连的头发:“先去洗澡吧,也不知道你今天干了些什么……”随后翻箱倒柜地寻找蜂蜜。
少年感觉自己的头木木的,好像第一天跟自己的四肢认识一样,人也不是很清醒,只能规规矩矩地听闫邵安的指令走。
流水温柔地从头顶滑落到肩颈,轻抚过温热的肌肤,留下淡淡的印迹。少年呆呆地凝望着水的线条从自己的指尖出走,划出断断续续的曲线。
过了许久,久到闫邵安开始担心欧阳辰是不是在浴室里面晕倒了。好在他起身去查看之时,滴滴答答的水声听了。欧阳辰穿着闫邵安提前放好,专门留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的衣服,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来,出现在闫邵安的面前。
闫邵安一看,乐了:欧阳辰的上衣前后穿反了。但看少年自己迷迷糊糊的没发现,想着也不碍事,他便没有提醒,放任少年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
闫邵安伸出手把欧阳辰的腿往里摆了摆,自己倚着梯子,与欧阳辰斜对着坐在床边,一只手轻扶在欧阳辰的腿上,合乎说话的节奏,一边轻拍一边柔声道:“想不想跟我吐槽些什么?聊聊你最近,心里哪里不舒服了?”
迎来的不是指责或教育,欧阳辰撅了撅嘴,又隐忍地抿了一下,右手的小臂搭上眉骨,遮住了小部分眼睛。少年故意将头撇向一边,不愿直视老师的双眼,小声嘟囔:“没什么……就是有点烦”
闫邵安把欧阳辰的两只手都归拢握在自己手里,拆掉少年简陋的防御盔甲:“你看上去可不只有一点烦,跟老师说说,最近又是什么事让我们辰儿不高兴了?是小孟把你一个人丢在宿舍,还是他又跟你炫耀他学会什么新技巧了?”跟少年相处了四年有余,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个性,闫邵安不打算用竹板强硬地撬开他咬紧的贝壳,而是选择用温水,让他愿意敞开心扉自己开口。
少年的眉毛不自知地扭成了一个八字,瘪着嘴将头转回来,克制着,颤抖地吸气,眼睛向上翻,使劲地眨了几次眼,咬着嘴唇,有些意外:“您……不怪我吗?我做了错事,还害您大晚上要到处找我,您不罚我吗……”
闫邵安被欧阳辰的发问逗笑了:“这次那么上赶着讨打?今天不着急,之后再教训你。”说着点了点少年挺翘小巧的鼻尖。
少年的眉间又皱了皱,瘪下嘴:“就是,就是……”声带紧得仿佛颤动不了分毫,少年尝试张了几次嘴:“我就是……接受不了……”长而翘的眉毛此刻犹如蝴蝶的残翅,不规律地扑闪。
“嗯?”闫邵安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点。
“我感觉我跳不好舞了……不是说我觉得我不值得你们的好,也不是你们让我压力很大,我能感受到,你们一直都很支持我,也不想给我太大压力……但是我就是感觉我很烦,我跳不好了……”欧阳辰挣脱闫邵安的束缚,再次将小臂挡在自己的双眼前,不愿意看闫邵安。
闫邵安再次握住欧阳辰的双手,露出他小臂后藏着的湿漉漉的双眼。
少年努力扬了扬嘴角,被迫看向闫邵安坐着的方向:“感觉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都做不好,达不到自己心里的那个目标,甚至连以前的自己都比不过……一直都在碰壁的感觉,明明我特别努力想做好,但事实总是相反”少年啜泣了一声:“我感觉我接受不了,自己远没有以前那么耀眼了,我感觉我心里的落差感越来越大,大到,大到……是不是因为,其实我一开始就只是纸老虎,只是运气好一点,现在被打回原形了。”少年睁大了一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闫邵安,想要得到回应。但闫邵安始终都只是用慈爱但充满力量的眼神看着他。
泪滴从少年的眼角滑落,有的滚落进乱糟糟的头发中,有的滑入枕套的丝线间。
少年的眼神再次飘向一旁,其实自己也不是从头到尾都特别拼命努力,甚至有时还会偷懒。这也是他内心最纠结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感觉很烦,很压抑……别说跟小孟比了,我现在连横叉都下不去呜……我想跳舞,但我又不想跳舞,我感觉我做不好了。”
少年说完,翻过身去,背对着闫邵安抽泣了一会。
不久,转回身来:“师父……您真的不后悔收我吗?明明我真的很普通,比不过他们很多人。”
泪珠衬得欧阳辰的眼睛亮晶晶的。闫邵安微笑着叹了口气,随即是格外笃定的:“一点也不后悔,我永远相信我的徒弟都是亮亮的金子。”将欧阳辰拉进自己的怀抱里:“还有,终于舍得改口叫师父了。”
闫邵安懂得,学舞蹈的孩子一定会吃很多苦,大部分没什么天赋的孩子一般是劳其筋骨,苦在练习,而欧阳辰是苦其心志。
或许幸运的是,闫邵安坚定地要带欧阳辰走过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