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与闫邵安贴得那么近，仿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少年害羞的从师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尴尬得假装打哈欠。看到闫邵安仍然看着自己，少年装作要睡觉的样子，想要躲过接下来的谈话。
“别装困，我知道你平常可喜欢熬夜了。”闫邵安单挑眉，看着眼神躲闪的少年。
“看过苏加扬的比赛视频吗？想不想和我一起看？”
欧阳辰一怔，随即点点头，靠着闫邵安的肩膀，盯着手机屏幕。
舞台灯光亮起，选手身着红色的练功服，欧阳辰一眼就分辨出这是技巧组合。
为什么？不是应该给自己看那个比自己高分的剧目，让自己学习吗？为什么要给他看技巧组合，唤起他不甘但失败的记忆。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以正视角看到苏加扬完整的技巧组合。不到半分钟，欧阳辰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原来，其实他也就这点实力：论软开，同龄人里少年只佩服孟赟；论能力，还是有自信说自己起点高，上限也绝对不低。苏加扬的实力单拎哪一项出来，都不如自己或孟赟。
转念一想又有些伤感——还不是输给他了。
闫邵安察觉到少年藏不住情绪的脸一直在变换表情，静静地等待视频播完。
“看完，感觉他跳得怎么样？”
少年犹豫了。现在的他做不到脱口而出：“还是我厉害一点”了，而是有些支支吾吾地：“感觉他每个动作都很用力，很标准，那么急那么重的鼓点他都踩上了。”随后咬着下唇，内心仍是不服。
"嗯？"闫邵安点头，示意少年继续说下去。
“呃……然后感觉他的动作很急，呼吸也很急，看得我喘不上气，就是，就是看得人很紧张……”少年有些不自信地瞄了瞄闫邵安的表情。
“不错，这就是问题所在。”眼角的褶皱里藏着满意与期许，将手掌轻覆在少年日渐强壮的肩头。“辰儿，观其舞，知其德。”
少年那双犹如装着璀璨星河的双眼突然看向闫邵安，仿佛悟到了什么。他向来在这方面聪明得很，只是大多时候都是任由自己清醒地放纵罢了。微微颔首：“您是想说……他太急功近利了？我明明……”
少年人的情绪总是如夏天的暴雨，来得迅疾，来得猛烈。眼底的积雨云仿佛被闪电劈开：师父是说我也太急功近利了吗？少年无法确定。骨子里带有的骄傲与韧性让他散发出明显不甘的气焰，这是在指责自己吗？
“鸢飞戾天，动作急、呼吸急，证明他浮躁；动作太硬，说明他根本没有把自己融入到音乐、舞蹈之中，他想的只是他要跳到什么时候，这样重复、枯燥、压抑、磨人性子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赢。这毕竟是比赛，有胜负欲当然是好的，但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正如太极图，一阴一阳，阳中有阴，阴中也有阳……他跳得很痛苦，也很机械，这也是普通的选手和真正的舞者之间的鸿沟……”闫邵安故意打断少年的话。少年锐利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面对自己如此亲近、依赖的人，少年觉得这些话看似委婉，但却尖锐逆耳。
闫邵安并没有告诉少年那后半句他藏在心底的话，而是径直去熄灯，与他道了晚安，留下少年一人垂眸辗转。
翌日午前，欧阳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昨晚的长谈宛若一场虚无的大梦，锤了锤自己，仍感觉有些不真实。
看到床头柜上多出来了一张便利贴：记得吃完午饭到小教室练功。语言简洁得不容人拒绝。脑海里的记忆零零碎碎，欧阳辰回想着自己应该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扯下那张便利贴，离开了教师公寓。
正午的烈阳穿过舞蹈室的窗，炙烤着里面三分之一的地胶。少年扶把，尝试踢了踢有些僵硬的双腿。欧阳辰实在有些后悔：在宿舍里宅了大半个月，昨天又惩罚似的狠压了自己，压完还没踢，最后还狼狈地醉倒在了舞蹈室，光想想就感觉身上的某处在隐隐作痛。
搬了块垫子，正准备趴着自己耗一下，少年抬眸，与刚推门而入的闫邵安撞了个四目相对。欧阳辰瞬间如受惊的鸵鸟，将微红的脸埋入臂弯，竖着发红发烫的耳朵，听着闫邵安的脚步声正朝自己靠近。
“要压就好好压”竹板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少年的身后。欧阳辰不得不撑起身，乖乖地把身子摆正，将两条腿贴着墙，各搭在一张一拳来高的垫子上，辛辛苦苦地撑着。右边的髋部仿佛被架了一块钢板，直直地悬在空中，卡着压不下去。没等到闫邵安开口，欧阳辰自己先着急了，右手按着自己想往下走，僵持了半天，疼痛却带头打起了退堂鼓。
闫邵安伸出一只手摸着欧阳辰的胯跟，感受了一下，便从上慢慢往下给他施力。不过多久，就紧紧地贴了地。少年眼中升起淡淡的白雾，氤氲了视线。
大手轻拍了两下少年的大腿，少年便立刻心领神会，猛地收身打胯，疼得蹙紧了眉。
从打胯到踢腿，直到少年全都做完，闫邵安才开口：“去做做技巧我看看，按照我们平常的顺序。”
从转开始，右腿该立的立不住，该吸的也吸不高，险些连重心都找不到。闫邵安依旧没说话。欧阳辰却愈发着急，做得不好的也不用闫邵安说，自己便不服气地再来。看着镜子里东倒西歪的自己，少年感觉自己的喉咙堵堵的。
好不容易做出了几个勉强令闫邵安满意的转，欧阳辰松了一口气，但等到了各种跳，少年却心虚得不行。几次起跳，右髋就跟生锈了的机械一般行动慢半拍。接连几次，动作还没做到，就因腾空高度不够而狼狈地摔下来，见闫邵安一言不发，少年后面就越做越急，心中憋着一口气，似乎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遮掩住偷懒放纵的结果。再到后来，摆腿跳、变身双飞燕、旋子……都如折翼的蝴蝶，在半空挣扎，最后砸向地面。
看到少年红了眼眶，抿着嘴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闫邵安手提竹板，站到了少年再次准备起跳的位置。
欧阳辰有些惊慌的瞟了一眼，僵硬地站到闫邵安身侧。
“想好了再来。”
少年抬手，做旋子的起范。蹬地踢腿的瞬间，竹板咬上了本应形成探海姿态的右腿的大腿面，发出一声脆响。少年吃疼，落地前便卸了力，有些重地摔在地上。揉了揉发疼的肌肉，欧阳辰急得想哭，闫邵安拎着竹板站在自己旁边，而镜子里的动作一个比一个丑，一个比一个不如从前。
每一次起跳，都是靠蛮力把自己甩向半空，腿踢不起来，就连眼前都是模糊一片：我真是废物。刺眼的白光与烤人的阳光互相交融，充满整个舞蹈室。连自己曾经最拿手的技巧也做不好，还拿什么去比下一次桃赛，口口声声说下一次要一雪前耻、一鸣惊人，现在看来，自己拿什么跟别人比。不到一个月就退步那么多，反正回不去了，干脆趁早放弃。
欧阳辰就这样宛若身旁无人地反复起跳、摔倒。好似绕进了幽暗的死胡同，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往前走，仿佛四面都是高墙。
闫邵安的眼神严厉了起来：这在做什么，所有的技巧都不应该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看到欧阳辰那被粉红染透的眉眼，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神情，闫邵安在心里叹气。上手用竹板打断了他：“一，蹬地力不够，第二，右腿根本都没踢起来，不然就不可能这样打到你，第三，最基本的收紧都忘了，这样子没有必要再练下去。”
闫邵安也有纳闷：昨晚说出来后少年明显不再心事重重，但现在怎么又在和自己置气。
少年抿着嘴，揉了揉眼睛之后发泄般地继续做。闫邵安站得离他很近，没什么质量的动作，纯赌气。
接连吃到到好几板后，欧阳辰被闫邵安叫停。少年低着头站在闫邵安面前，比平常矮了一小截。
闫邵安握着的竹板在欧阳辰的肌肤上游走，像是在丈量少年人的骨骼。竹板压在了他的肩头：“老礁石托得住浪头，但托不住自暴自弃的软骨头。”竹板在身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孩子……我曾经也遇到过很多在当时的我看来根本跨不过去的坎，而我能挺过来，走到今天”竹板划过，仿佛压进皮肉“靠的是这里”板尖抵在少年的心前：“硬要百炼成钢的傲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