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门轴吱呀作响,蛛网在风里晃成破碎的帘。暮春的雨顺着裂瓦砸下,在供桌前积成小水洼,倒映着一只红狐脏兮兮的脸——她的左颊有道浅疤,是上月被顽童用碎瓷片划的,至今还泛着红。
她缩在供桌后,身上裹着件破布衫——那是三年前从弃婴筐里扒来的,如今早已磨得透光。臂上的擦伤还在渗血,是前日被追打时撞在石阶上所致;腿弯处的咬痕结着痂,野狗的腥气至今让她作呕。
“嗷呜——” 庙外忽传野狗吠叫,红狐猛地绷紧脊背,指甲深深抠进泥地。
恍恍惚惚间,她又看到了她的母亲。母亲生下她后从没对她和颜悦色过,每日只痴痴看着远处,嘴里念叨着她那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的凡人丈夫。忽有一日,母亲眼中神采奕奕,她说自己要去寻夫了,让幼小的孩子在破庙等着,她去去就回,可这一去,就是十年。
春去秋来,红狐一直在破庙等着,渴了就喝旁边臭水沟的水,饿了就啃啃树皮杂草,一步也没敢离开。可她始终没等到她的母亲,等来的只有猎人的弩箭、乞儿的拳脚,还有无数个被野狗追得亡命奔逃的夜。
淡梅香忽然漫进鼻腔,红狐浑身僵住。她见过太多人间的恶,哪怕这香气纯净得不像凡人,也不敢掉以轻心。银铃声碎在雨里,着火红色衫子的女子踏过门槛,发间银饰晃出冷光,眼角微扬的弧度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灵动——那是属于妖精的神气。
花月踏入破庙后就顿住了脚步,鼻尖轻颤。青丘的妖气!混在这腐臭的破庙里,像极了被踩碎的桃花。她循着气息走到供桌前,垂眸便看见个浑身泥污的小崽子,耳尖还翘着半寸狐毛,正拿警惕的眼神剜她。
红狐喉间发出低鸣,指甲深深抠进泥地。她想起上月遇见的道姑,也是这般笑盈盈靠近,转手就撒出捆妖索。可眼前人没动法器,反而掏出颗晶红果子,香气甜得让她舌根发颤——她已经三天没找到吃食,最后半块馕饼,还被乞儿抢去喂了狗。
“小崽子,身上倒有青丘的灵狐气息。” 花月蹲下身,动作极缓,像是怕惊走受惊的小兽。她目光扫过红狐颈间半块青玉佩,指尖拂过的时候,红狐浑身僵住,却没躲开——那玉佩泛着青丘特有的灵光,母亲说过,这是回家的信物。
花月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颗晶红果子,甜香瞬间漫开:“饿了吧?” 红狐瞳孔骤缩,却别过脸——她想起乞儿抢食时的狞笑,想起野狗撕咬的狠劲。花月似是看透她的戒备,轻轻掰下半片果肉,递到她唇边:“先尝一点?”
酸甜猛地炸开,红狐本能地咬住果肉,却因太过急切,被酸得眯起眼。花月忍俊不禁,指尖拭去她唇角的果汁:“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红狐这才发现,眼前人掌心温软,指节带着梅香,和那些打骂她的人都不一样。
待她吃完半片,花月又递来整颗果子:“跟我回青丘吧,那里有吃不完的果子,还有会法术的姐姐。” 红狐望着果子,又看她的眼睛——清亮的血红色里,映着自己脏兮兮的脸,却没有嫌弃。她终于伸爪捧住,狼吞虎咽间,泪水混着果汁滑下脸颊。
花月轻叹,指尖泛起淡红光晕,轻轻覆上她臂上的擦伤。红狐猛地僵住,却没躲开——那光温温热热,竟将伤口的疼痛缓缓熨平。“别怕,是青丘的愈伤术。” 花月柔声解释,又用法术烘干她湿透的破衫,“这般狼狈,怎么在人间活下来的?”
红狐别过脸,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花月也不逼她,只指腹摩挲她颈间玉佩:“这是青丘的信物,你母亲……是青丘的狐?” 花月眸中闪过复杂神色,又笑道:“那便更该跟我回青丘了,总好过在人间被野狗追咬。”
说着,她抬手挥出一道光罩,将破庙漏雨的角落遮得严严实实。红狐望着那层流转的蓝光,终于忍不住伸爪触碰——爪子穿过光膜时,竟带起细碎的银芒。“这是青丘的障眼法,能避雨、能藏形。等你学会了,便不用再怕猎人和野狗。”
红狐眼中泛起光亮,这是她第一次触摸“力量”的温度,不再是任人欺辱的弱兽。花月又说:“青丘有漫山桃林,那桃子甜得能把舌头化掉……” 她描述着青丘的好,红狐听得入神,耳尖的狐毛都渐渐顺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花月忽然问。红狐摇头,她从未有过正式的名字,母亲走后,人们都叫她“野崽子”。花月想了想,指尖点她眉心:“那便叫宿月吧,从今往后,你是青丘的宿月。” 宿月浑身一震,猛地蹭上她的掌心——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雨渐渐小了,花月将她抱进怀里:“走吧,回青丘。” 宿月蜷缩在她怀中,听着银铃轻晃,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忽然发现——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给她遮风挡雨,第一次有人叫她的名字,第一次,她不再是孤苦无依的野崽子。
庙角的蛛网还在摇晃,却不再是破碎的模样——就像宿月荒芜了十年的人生,终于等到了重新抽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