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木窗被雨打湿,糊着的窗纸洇出一片朦胧的青,像极了花月此刻混沌的心绪。她化作的“阿绣”支着下巴,看刘子固握着狼毫在宣纸上勾勒远山,笔尖扫过之处,墨色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得格外慢,像一场舍不得醒的梦。
竹篮里的桃花酥还冒着热气,是她今早特意绕去姚家杂货店买的——真正的姚阿绣最擅长做这个,酥皮里裹着碎桃花,甜得恰到好处。可花月捏起一块时,指尖却不自觉地用上了妖气,让酥皮在掌心转了个圈,像只调皮的小狐狸。
“阿绣今日的手,倒比往日巧了。” 刘子固忽然开口,目光从画纸上移开,落在她转着桃花酥的指尖。他的声音很轻,像雨打芭蕉的簌簌声,却让花月捏着酥饼的手顿了顿。
她抬眼,眼底刻意装出姚阿绣式的温顺,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丝狡黠:“许是昨日跟着子固学画,沾了些灵气呢。”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学了画,却在刘子固不注意时,用妖气在画轴背面画了只吐舌的小狐狸——那是她本来的模样。
刘子固笑了笑,将刚画好的《雨景图》推到她面前:“你看这雨,落在屋檐上是直线,落在湖面是圆点,模样不同,却都是同一场雨。” 他的指尖划过纸面,在雨滴的墨点上轻轻一点,“人也一样,心境变了,模样看着便不同了。”
花月的心猛地一跳。他这话,是在说她吗?
她不动声色地咬了口桃花酥,让甜香压下心头的波澜,指尖却悄悄探出一丝妖气,钻进刘子固的茶盏里。那盏温茶忽然“咕噜”冒了个泡,水面浮起的茶叶竟排成了狐狸的形状。
“子固你看!” 她指着茶盏,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雀跃,像个发现秘密的孩子,“茶叶说我是狐狸呢!” 她在赌,赌他会惊讶,赌他会追问,赌他对这个“不一样的阿绣”,至少有过一丝好奇。
刘子固的目光在茶盏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许是茶叶也觉得你今日像只小狐狸,比往日活泼多了。” 他仰头饮尽茶水,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一丝未说破的温柔。
花月看着他空了的茶盏,忽然有些泄气。这书生太聪明,也太沉得住气。她这些日子的试探,像石子投进深潭,只激起一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最初那日,她化作阿绣去画摊买画,故意说“这桃花画得不如青丘的真”;三日前,她约他去湖边喂鱼,假装失手掉进水里,却在他伸手去拉时,用妖气在他手腕上印了个浅淡的狐爪印;昨日在山腰采花,她追着田鼠跑了半里地,回来时发间沾着草叶,笑他“子固连田鼠都怕,比我还胆小”……
桩桩件件,都是她故意露出的破绽。
可刘子固只是笑,只是配合,只是在她跑得太远时,温声说“慢点,别摔着”;在她手腕印着狐爪印时,不动声色地用衣袖遮住;在她提起青丘时,顺着话头问“青丘的桃花,真的比人间艳吗”。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子固,” 花月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画纸,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若是有一天,阿绣变成了别的模样,你……还会认我吗?” 她的妖气不受控地弥漫开来,发间的银铃(她偷偷换上的,本属于自己的饰物)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刘子固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墨滴落在纸上,晕成个小小的圆点。他望着“阿绣”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窗外的雨,也映着自己的影子,却比姚阿绣的眼底,多了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青丘的月光,亮得有些晃眼。
“阿绣就是阿绣。”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模样变了,心若是没变,我便认得。”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若是心也变了……”
“心不会变的!” 花月急忙打断,妖气瞬间紊乱,发间的银铃“叮铃”作响,“我的心……” 她想说“我的心一直在这里”,却在看到刘子固眼底的清明时,忽然卡住了——她的“心”,本就不属于姚阿绣。
“明日去看花灯吧。” 花月猛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颤,“听说今年的走马灯,能照出人心底最念的人。”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定下邀约,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刘子固望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他拿起画笔,在那张《雨景图》的角落,轻轻添了朵小小的桃花——不是姚阿绣喜欢的白茉莉,而是花月发间常戴的、青丘的朱砂桃。
“好啊。” 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茶馆里的尘埃都清晰可见。花月看着刘子固低头作画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以假乱真的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止她一个人在演。
只是她不知道,刘子固画完桃花后,指尖在画纸背面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她昨日用妖气画下的、那只吐舌的小狐狸。
镜中影,话中谜。有些心事,不必说破,便已在眉目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