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前争执

客栈的木窗没关严，风卷着雨丝打在窗纸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宿月坐在床沿，指尖反复摩挲着颈间的青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她对“凡人之情”最深的恐惧。

今日她化作小狐狸，躲在杂货铺旁的柳树后，亲眼看见花月指尖拂过脸颊，一点点褪去往日的灵动，变成了姚阿绣那双温顺的眉眼。更让她心惊的是，花月转身时，身上的妖气竟乱得像团揉皱的纸——那是动情的征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身雨气。花月摘下发间的茉莉，随手放在妆台上，铜镜里映出她眼底未散的笑意，连带着语调都比往日软了三分：“小月，今日街角新开了家糖画铺，画的狐狸比上次的还像你……”

宿月盯着那朵陌生的白茉莉——这不是青丘的花，倒像是凡间姑娘常戴的。

“姐姐昨天去见刘子固了。” 宿月的声音有些发紧，尾音不自觉地带上颤音。花月正往发间插簪子的手顿了顿，笑道：“不过是去看看，能让书生拒绝我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

“你变成了姚阿绣的样子？” 宿月猛地站起身，耳后狐毛不受控地窜出来。

花月脸上的笑淡了些：“不过是逗他玩玩，何必较真？” 她转身去倒茶，语气轻描淡写，“况且，刘子固对那姚阿绣，未必是真心。”

“真心与否，与我们何干？” 宿月冲到她面前，眼眶红了，“母亲就是因为对凡人动了心，才……”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母亲是你母亲，我是我！” 花月已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瞬间冷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妖气，可眼角的红却藏不住，“刘子固与那些负心凡人不一样，他看‘阿绣’的眼神里，有青丘找不到的东西。”

“那是因为他看的是姚阿绣，不是你！” 宿月的狐尾扫过床沿，带落了她藏在枕下的草编小狐狸，“你用幻术骗来的情意，算什么真心？等他发现你不是姚阿绣，只会像厌恶妖怪一样厌恶你！”

“你懂什么？” 花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在破庙里吃了十年苦，就以为人间全是恶意？你以为青丘的规矩，就能框住所有人心？” 她一步步逼近，妖气在周身流转，竟带了几分青丘长老般的压迫感，“刘子固……我不会放手。”

宿月被她的妖气逼得跌坐在地，狐尾不受控地垂在地上，沾了些灰尘。她看着花月陌生的眼神，忽然想起初到青丘时，花月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指尖一点点帮她顺平炸开的狐毛，轻声说：“小月别怕，青丘有姐姐在。” 可现在，那个会帮她顺毛的姐姐，眼里只剩下对凡人的执念。

“青丘的规矩，不能干涉凡人姻缘！” 宿月攥紧拳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若再执迷不悟，我就……” 宿月想说“我就告诉长老”，却被花月冷笑打断：“告诉长老又如何？青丘还管不了我花月想做什么。”

花月抬手，指尖泛出妖气，轻轻弹在宿月耳后，“管好你自己的狐毛吧，别哪天在凡间露了原形，被猎妖师扒了皮做狐裘。”

宿月被她眼里的冷意刺得一缩，却仍梗着脖子：“我不准你再去找刘子固！”

“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花月拂袖转身，“安分待在客栈，再跟着去捣乱，我就施法封了你的妖力，让你在凡间做个普通丫头，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宿月心里。她最怕的就是变回那个在破庙里任人欺辱的小崽子，而说出这话的，竟是曾许诺会护她一辈子的花月。

花月摔门而去时，带起的风卷走了妆台上的茉莉。宿月蹲在地上，看着那朵花滚到脚边，忽然抓起它，狠狠攥在掌心。

雨越下越大，敲得窗纸“啪啪”响。宿月从床底拖出个旧木盒，里面装着花月这些年为她做的东西：用她乱飞的狐毛编的草狐、绣着桃花的帕子、刻着“月”字的木牌……每一件都带着青丘的暖意。可现在，这些东西摸起来竟有些凉。

宿月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耳后狐毛乱蓬蓬的。她知道花月的性子，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她更怕，怕姐姐像母亲一样，被凡间的情字困住，最后落得一身伤痕。

暮色漫进客栈时，宿月悄悄推开房门。她没变回小狐狸，只换了身灰布衫，把狐尾和狐耳用幻术藏得严严实实，像个普通的凡间少女。

宿月远远跟着花月，看她又变成姚阿绣的模样，与刘子固在桥头看花灯；看她对着刘子固的画傻笑，指尖轻轻描摹画中人的眉眼。

雨丝落在宿月肩头，凉丝丝的，可她心里却烧着一团火——哪怕被花月讨厌，哪怕被她封了妖力，她也得跟着。

因为她是花月捡回来的小狐狸，是被她用八年时光喂大的宿月。青丘的规矩她可以不管，但姐姐的命，她不能不管。

宿月躲在柳树后，忽然觉得嘴里发苦。她不懂，那凡间书生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一向洒脱的姐姐，变得连自己都不像了。

夜风拂过，吹落她藏在毛里的草编小狐狸——那是花月教她编的第一件东西，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草丛里，像个被遗忘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