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固院子里的烛火终于灭了,像一粒被风吹熄的星子,沉入无边的夜色里。花月从墙头跳下来时,脚下踉跄了一下,肩头的伤被牵扯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猎妖师的符咒留下的印记,此刻正泛着刺目的红,像朵妖异的花,开在月白的襦裙上。
她抬手想拂去发间沾着的桃花瓣,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那是方才翻墙时,被院墙外的桃树勾住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凉丝丝的,像极了刘子固最后看她时,眼底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巷口的风卷着槐花香,吹得她发间仅剩的那只银铃轻轻晃动,叮当作响,却没了往日的清脆,反倒像谁在低声啜泣。花月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这张脸,曾让多少凡间男子倾倒,却留不住一个心有所属的书生。
“姐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像只受惊的小兽。花月转过身,看见宿月从老槐树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胳膊上缠着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显然是被猎妖师的符咒灼伤的。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耳后狐毛倔强地翘着,眼底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谁让你跟来的?” 花月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没了往日的厉色。她看着宿月胳膊上的伤,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破庙里那声凄厉的狐鸣,此刻还在她耳边回响。
宿月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声音闷闷的:“茶摊老板说,吃甜的能好受些。” 油纸包上还留着她的体温,热乎乎的,“我……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刚出炉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花月的眼睛,怕被她发现自己哭过的痕迹。
花月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那片温热时,忽然想起青丘的清晨。那时宿月总爱趁她睡着,偷她竹篮里的桂花糕,被发现了就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撒娇,鼻尖还沾着糕粉;那时她总爱弹宿月的额头,笑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崽子”,却会偷偷在她枕边放块更大的糕。
“傻丫头。” 花月咬了口桂花糕,甜意漫开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抬手想揉揉宿月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她的手还带着伤,怕弄疼了她。
宿月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蹭进她怀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把脸埋在她的衣襟上。“姐姐,我们回青丘吧。”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青丘有漫山的桃花,有喝不完的灵泉水,还有……还有我。”
花月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带着点奶香的妖气,忽然觉得,这人间的情劫再痛,至少她还有个可以依靠的小崽子。宿月的头发上还沾着草叶,是刚才在破庙附近找她时蹭的,胳膊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我们回青丘。” 花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她抬手,终于敢轻轻抚摸宿月的头发,指尖拂过那撮倔强翘起的狐毛,“回去教你化形,教你捕猎,教你……再也不要相信凡间的书生。”
宿月在她怀里用力点头,耳朵蹭得她的衣襟微微发颤。她没说,刚才躲在树后时,看见花月望着刘子固院子的方向,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像尊不会动的石像。
花月牵着宿月的手往客栈走时,夜色正浓,月光却渐渐亮了起来,像层薄纱,轻轻覆在她们身上。花月的脚步依旧虚浮,却比来时稳了些,宿月的步子小,却紧紧跟着,像生怕丢了什么。
路过刘子固的画摊时,花月忽然停下脚步。画摊上放着的那卷画上有一只吐着舌头的小狐狸,她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再也没回头。
有些风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人,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夜风卷起最后一片桃花瓣,落在花月的发间。她抬手拂去,指尖却无意间触到宿月的指尖——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像青丘永不熄灭的晨光。
“姐姐,青丘的桃子该熟了。” 宿月忽然说,声音里带着期待。
“嗯,回去就能吃了。” 花月笑了,这次的笑里,没有眼泪,只有释然。
她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像从未分开过。花月知道,刘子固的院子里再也不会有“阿绣”的影子,她的心里也终于腾出了地方,装下青丘的月光,和身边这个总爱跟着她的小狐狸。
月痕淡,影相随。有些守护,从来都不需要说破,只需要在彼此的影子里,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