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四年中秋，大晋京城的清晨，阳光熹微。
京城墙根花荫凉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和算命先生，掐着指尖，盘腿坐在地面的竹席上，浑浊的双眸里穿梭着浮光掠影。
他又吆喝起那念了半辈子的词，“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趋吉要避凶。”
待到念完，一阵黄沙卷起，迷了他的眼。尘埃在秋日暖阳下浮动，急促的马蹄声撞破了这份惬意。那是来自漠北的马踏出的强音，那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远行客跑出的最快速度。
“诶！各位客官，先别急着走，且听我讲完这姚家的故事。”京城一家酒楼的台子上，站着个灰蓝褂子的说书人，边拭汗边招呼西边要离席的客人。
“这姚家的故事你都说了几百回，我看你也不会别的什么呀！”底下一位摇着扇子的公子哥玩虐似的嘲讽道。
“是啊，我们要听别的，老头！”“你总讲一个故事无聊死了”旁边的人附和着。
“你这人，好好的中秋说什么要死要活的，不吉利，呸呸呸。”
“玩笑而已，你还认真上了？”
“对对对，喝酒喝酒。”
底下的无聊气被几句玩笑话打散了，大家又该喝酒的喝酒，该划拳的划拳，插科打诨，花天酒地。独留那说书人尴尬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这儿挣不到几文钱！”那说书人摇头埋怨着，那些纨绔可不喜欢看一个江湖老头说着些老掉牙的故事。
烈酒花酒果酒的气息混上甜腻的胭脂香，弥漫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中，缠绵悱恻，仿佛只要一踏进里面就可以忘却一切烦恼，登仙极乐。
说书人拄着拐杖走出酒楼，他今天要去附近的茶阁会一个故友。在经过城墙根时，给那个算卦的仍了两个铜板，那人却死缠烂打说他不是要饭的，这钱不能要。或许是因为要下雨了，他就匆忙地拿回了钱，匆忙地挽起裤脚，匆忙地跑到熙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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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四年中秋，大晋京城的清晨，阳光开始被云翳遮住。
“是这广寒宫中的嫦娥要哭了”一个仰望天空的老农如是感慨。起风了，来自北方的朔风，将积雨云带来，落下的泪珠会化作雨水降落人间，一滴滴地打在皇宫檐角的神兽上。
第二日，皇宫内的早朝比往日提前近一个时辰，大臣们为此怨声载道，很多人眼睛还没眨巴清就被家里人扯起来，草草穿戴好官服后就到了皇宫。
事出有因，昨日一个紧急的消息被报了回来。
晋国自古处于中原腹地，疆域辽阔，东南环海，北部用绵延千里的重霄山脉和洛湫河隔断。以北多为各种少数民族部落，游牧而生，本是不成气候，素来就称为漠北。
自上一代崇安帝起，东北部宇文氏逐渐崛起，几年时间差不多统一漠北各部，建立国家，国号凉。
因其久居漠北，人们大多成为北凉。
“今年开春，姚将军率十万精兵跨越重霄山脉，于北凉军激战数月，边境一日未平，便无以家为。本来双方势均力敌，但未曾想漠北今年入秋早，八月竟迅速转寒，气候反常。我们后勤补给跟不上，将士们叫苦不迭，姚将军已经解了私囊，在附近的互市采购保暖物品，却依然难以弥补空缺。十日前夜间极寒，北凉军借地形优势突袭，姚将军派我速去回报后方队伍，可等我到时发现后方已经沦陷。再转头，姚将军所带五万部队尽数被屠，安槐要地落入敌手。”
李衿阳跪在朝堂上一五一十地汇报战事，百官们屏息凝神，现在连呼吸都是罪过。永宁帝赵穆面色白得已失了血气，嘴唇发青，颤抖的右手拿起身后太监递来的帕子连连咳嗽。
自从知道姚将军战死后，永宁帝就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连太后亲手送来的汤药也不愿喝。
李衿阳无言跪地，用手拭去鬓边泥土，昨夜没有清洗干净，上面的血已经干了，结成深红血块裹住发丝。
“陛下，臣听闻安槐一战北凉损失惨重，已露求和之意，我边境连年被狼烟袭扰，民生凋敝，不如借此机会，顺水推舟……”
“何出此言！？”姚肃呵断了白太师的话，朝堂为之一振。
“白太师，犬子已经战死，安槐千万亡魂尚未平冤昭雪，我大晋男儿岂是委曲求全，苟且偷生之辈？”姚肃越说越激动，身着官服的肩膀竟有些颤抖，李衿阳跪在地上，从背面望着姚肃，竟觉得这背影比昨日苍老了许多。
“姚太尉，我知太尉丧子之痛，可现在乃朝堂之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望太尉慎言”
“我……”
“朕已知太尉之意。御史，记录太尉仪态”永宁帝的视线扫过下方一片大臣，眸子深不可测。
“姚将军与朕年岁相仿，少时又在宫中待过，与朕交情不浅。朕已赐谥号‘镇安’，明日朕会亲自去庙里为姚将军祭奠。”
“谢陛下厚待犬子”姚肃撩袍向龙椅跪下。
“继续议吧。”
朝堂上的斗争对李衿阳而言过于繁杂，他和那些王公贵族的思维不相通，于他而言，什么家族政党皆如浮云，太荒谬了。只要能做好本职工作的，不就是能人？跟随姚远几年了，他独独没学会人情世故。
那些人不知何时的唇枪舌战愈演愈烈，龙椅上的永宁帝已经乏了，李衿阳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终于，永宁帝一挥手，身旁的太监满脸堆笑向他走来。
“大人，陛下让奴婢送您回客栈休整”他的确需要回去，再多不过半炷香功夫，他恐怕就要淹没在这吐沫星子里了。
八月十六的阳光格外刺眼，李衿阳走出宫，眯起眼，湛蓝的天穹上，几个渺远的小黑点一点一点连缀成线。那是雁行，正飞往南方，南方的那片海，就是李衿阳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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