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本书标签: 古代  宿命流  权谋     

忽如远行客(贰)

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臣女替兄长,谢陛下赐名”初兮欠身向永宁帝行礼,只是一直没有抬头,单单看着黄袍上腾云里舞动的龙。

  “为何不抬头”永宁帝盯着她问道。

  “未经允许,臣女不敢直视龙颜”

  “呵”永宁帝冷冷的笑了一声继续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可有婚配”

  “不曾”

  “听闻姚太尉想把你送到宫里,可有此事?”

  初兮听到这句感觉瞬间虚脱了。她只是低着头,像只安静的猫,乖巧懂事地卧在那儿,任人宰割。

  “确有此事……”,忽然姚初兮跪在地上,这件事她在姚府构思很久,既然如此,就把想说的全说吧。青石板的凉意似乎渗透到骨髓,她不能胆怯。

  “陛下恕罪,臣女自知命薄,没有福侍奉陛下……陛下,臣女是女儿身,但家父自幼就授以诗书,识得些许字,明白‘忠’字怎么写。入姚府后,见兄长身披甲胄镇守边疆就羡慕不已。臣女现身在闺中,却也希望为陛下分忧……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苦不堪言。陛下圣明,臣女有一拙见,向北凉讲和。而后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再安漠北。”

  这些话不偏不倚砸进了永宁帝的耳中,他无言地俯视姚初兮。

  “你就想和朕说这些?”

  初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臣女请陛下准臣女追寻家父和兄长遗志,前往北凉和亲。”她的话散入晚秋的薄凉,声音变得渺茫。

  这话实实在在的戳中了局势的需要。

  初兮跪在地上,等待着永宁地的答复。这番说辞她曾构思很长时间,还想过用不用在说完之后掉几滴眼泪。

  永宁帝命令道:“你把头抬起来”

  这是初兮第一次正面直视这个国家的皇帝,出乎意料的俊朗。

  竹影在永宁的身上徘徊,阳光有方向,照着他金黄的龙袍,添上华贵之感,却化不了秋意的苦涩。倒不像皇上,像个忧郁的诗人。

  她直面的迎上那视线,永宁帝眼中似乎攒着微光,他将伸出的手背在身后。

  叹道:“你可知道历朝上那些公主的下场?”他的声音苍白单薄,就好如那深红宫墙上的爬山虎。

  “臣女知道”初兮回道。

  “既如此还想去吗?你若不想大可找其他人”

  初兮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复心情,永宁帝如此说,她都生怕自己后悔。只能不断回忆爹和姚哥哥来让自己不断清醒,要想不入宫,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喜欢别人攥着她的人生。

  “谢陛下怜爱,正因为臣女知道,才甘愿主动跪于圣前请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家父过去常常训导臣女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家父见背三载,初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幸得伯父接济,留家母臣女安身之处,感激不尽。寄身姚府,见姚将军乃忠良之辈,愈是仰慕,愈发自惭形秽,身在闺中,有心无力。现大晋疲敝,北疆动荡,愿陛下听臣女微志,许结和亲。”

  坦白说,初兮此刻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在不知道永宁帝脾性情况下,只能多提父亲和姚哥哥,即便如此,是去是留依旧是在他一念之间。

  永宁帝被她的话拉入回忆的深海,回过神来,他晃晃手,拂过初兮的视线,他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永宁帝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惋地说:“你和子慕有些像,”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想法,朕知道了。朕自会安排的,起来吧……已过隅中了,陪朕在这院中走走。”

  这是永宁帝第二次这么说,初兮虽摸不到头脑,可皇命不可违,总不能不答应吧。

  把事情吐出来,她脚步随心里都轻快不少,她才开始仔细观察这宫中御花园,檐头琉璃瓦落上一层灰,朱红因时间变得暗淡。

  金黄银杏叶,赤红枫叶随风而去,离枝,舞动,零落。永宁帝身上的龙袍也是赤金交错,走在秋光下,落叶上,初兮竟觉得,这有难以言喻的融洽。

  “御花园的设计真巧妙,四季之花都有”初兮尽可能兴奋地说。

  永宁帝倒是落寞下来,淡淡答道:“不过是,囚中春光罢了”

  她很自觉地没有继续,一整个下午他们都浸在这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落霞把初兮照得哈欠连连,永宁帝笑笑,准她回了姚府。

  后续几周平平淡淡,就是操办姚远的丧事忙忙碌碌。初兮记得姚远曾说,希望以后自己丧事从简。对此她和伯父商讨过,可叹人微言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是夜,姚府小厮掌起大白灯笼,苍白纸扎上孤独地写有“奠”字,渗出幽暗火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走在街上吆喝着。

  突然,一阵阴风从身后“簌”地略过,他还未晃过神,又见那一黑影不知所踪,吓得忽悠摔在地上,没细想拔腿就跑。

  初兮正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翻着本旧书,这本野史是前段时间从朝云那里“没收”的。

  “姐姐,姐姐”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出屋门,就瞥见两个黑影扒在墙头,向她招手。

  “姚姑娘,我们来了,诶!元月,别站那么高,小心掉下来,我可不管你!”

  初兮从屋里搬出两把凳子放在墙边,“你俩踩这凳子下来,别摔着了”

  “谢谢姚姑娘,元月你自己跳下来,我可不抱你”

  最终还是元夕抱着元月,平稳降落到地面。

  “姐姐~”元月一上前就抱住初兮撒娇,任由初兮揉她的脸颊。

  元夕不服气地说:“小白眼狼,平时怎么不看你这么听话”

  元月躲在初兮后面,贴着她裙裾说:“是阿姐扎辫子太紧了,勒得月儿不舒服,所以不让阿姐摸”说着又一个劲摇初兮的手,“姐姐,阿姐要带我回家了,那里特别美,蓝蓝的海,蓝蓝的天,数不清的扇贝珍珠”

  “你们要走?离开京城?”初兮略带震惊地抬眼,出去多余的脂粉,元夕五官精致,上扬的眼尾又添上妩媚。不过,她这时不需要用眉线刻意雕琢,,她的妩媚不是为奉承他人,而是为她自己会心一笑。

  元夕笑着说:“是啊,该回去了,已经离开太久了,是时候回去看看。姚姑娘,此事确实该感谢你和朝云,你告诉我阿弟已经不在,我们于京城就没有过多牵挂,你们又替我赎身,我和月儿就能回去了”

  初兮挠挠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愿意回去是你的决定,既然要走,就把这些银钱拿着,在路上当盘缠使。”

  初兮走进屋,从床头柜取出一袋子钱要递给元夕,继续说:“算是我存的私房钱,本来也不多,往后用不上,我娘不缺钱,朝云还不要,给你们刚刚好”

  “这,这怎么行”元夕匆忙拒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要请你帮忙办事呢”她又忍不住打趣道,“你若过意不去,等你回了家,就为我建个寺庙,让千万香客来供奉,等我日后埋祖坟里,坟头指定要冒青烟”

  元夕这才想起来她还带了东西,便说:“哦对了,姚姑娘,你瞧,这是你让我帮忙买的簪子,这可是从一个京城同乡那里得来的玩意。”

  只见她一脸兴奋,将那色彩交织,五光十色的簪子递给初兮,还顺便不忘介绍:“你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吗?这可是玳瑁,而且你瞧这光泽,是上乘的玩意。我那同乡是幼时故人,所以特地地帮忙上油磨好,还有”她顿了顿,欲说还休的样子。

  “姚姑娘要求,这簪头磨得……很尖,玳瑁结实,一定好用。”

  初兮拿起它,浅笑着,元夕只觉得这笑,有莫名的诡异。

  “真是对不起,我私房钱没了,就把这钱算到刚才给你们的盘缠里吧”初兮含着歉意说。

  元夕摆手道:“我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只是,我有些话本是不该讲的,可是姚姑娘帮了我和元月,走之后可能就没机会见面,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见初兮没有反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我十岁时,爹娘带我们到京城,把我卖到楼里要给阿弟换彩礼钱,我有时候会恨他们,但他们是我父母,又……恨不起来。所幸阿弟对我很好,每月都悄悄给我送钱,后来阿弟被征去入伍,我爹娘也死了。我因此没读过什么书,靠着张皮偷生,说不出什么高雅韵致的话……”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得没有人在乎。

  “就像这玳瑁吧看着精致,背后取壳时残忍至极。我虽然同姑娘交集不多,不敢妄下什么言论,可我知道姑娘心肠好,骨子干净,簪子用处我不过问,只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我说,我肯定尽可能帮姑娘的。一辈子不过弹指一瞬,咱们能遇到的人不多,所以也别记挂这恨,不然活着很累,珍惜眼前人就不错。老天虽生而不公,我们却都在努力活下去。”

  她看着初兮,目光热切,一番肺腑之言,初兮觉得很多千字骈文也说不明白。

  “元夕姐很通透呀,谢谢元夕姐点拨,初兮自有分寸……对了,元夕姐,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元夕笑着说:“当然,大胆说吧!我和月儿肯定帮,等等,月儿呢?”刚才她和初兮说得认真,一下子就把元月忘了。

  元夕额前霎时透出汗,谁知抬眼一望,元月正安安稳稳地扒在屋里的小桌前,把玩着一个素白罐子。

  “好啊!你倒是玩得开心,月儿,别乱动人家的东西!”

  “嘘!元夕姐小声些,伯父会发现的”初兮小声地提醒道。

  “真是抱歉,先前在楼里散漫惯了。”说着,她从元月那里抢过那瓦罐,掂量一下,递给初兮,“你看有没有少什么东面。”

  除夕没有结果,瓦罐很新,洁白似雪,圆滑的管口被镀上银边,她想起中秋节那天见到的人,他曾笨拙的请求自己帮他那里面存的曾是个鲜活的生命。

  李衿阳故乡的人们笃信佛教,人死之后行浮屠法火化,人们相信这可以完成生命的新一轮涅槃重生。可他念着故乡,希望再回到那片海。

  “元夕姐你帮我拿这瓦罐吧,等你回去,把这里面的东西撒在海里,可以吗?”

  元夕的吃惊和疑惑掩不住,她没有说话地接过,一尘不染。

  “那,初兮我们走了,可别想我俩,说不定想你了,还会回来瞧瞧”初兮见她俩翻墙翻得小心翼翼,又搬来个凳子垫脚。

上一章 忽如远行客(壹) 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最新章节 下一章 忽如远行客(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