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曾在二十岁的年纪遇见一个人,她怪异叛道,我觉得我似乎见过她,可她却并不认识我。
我见她的第一眼,她正坐在我仇人的右手边,在背着一本晦涩的书籍。
她看到我,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那像藏在血海长流里的熟悉感。我垂下的眼睛,又由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抬起。
“三表舅,他是谁啊?”
彼时我已成官,更于昨日有了一座府邸。今日来向我的仇人谢恩,却看到了她。那样一个眼神,延伸至我孩提少年时的所有回忆。
庄之行说她是一个外来人,并不值得多费心思。我稍作打听,才方知她的身份来源。
侯爷道她是家中外甥,不久前回到京中,是以庄之行的未婚妻子来到候府,视作联络感情。
她的父亲,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的母亲,与平津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妹。早年间父母早逝,独留她一人在王府。
前两年陛下降职放她前往边关戍边,近两日才召回。
“哦,是我府中出的一个幕僚,昨日将封了钦天监监正,今日回来同我报喜。”
“……”
“那还要恭喜三表舅,府里出了一位正五品的幕僚。”
她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而是得到身旁人的回答后,轻笑了一声,将我愈发觉得清晰的目光,转移至了书本上。
而当天夜里,我却奇异的,诡异地,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当日夜中,她入了我的梦里。
我听见她独特的,带着上扬音调的语声,回荡在我耳畔。
她说:“稚奴。”
她诡案地说:“睡个好觉吧。”
于是,我在这句话里沉沉睡去,再没有了往常的恶魇入梦。
隔天,天阴了,下了雨。我又见到她,她穿一身素服,从马车中走出来,姿态优雅从容。车旁侍候的仆婢为她撑伞,遮挡住寒冷的雨霏。
我站在雨中,撑着伞,望着她苍白的面容。
她似乎受了伤,但满身素白,却未能瞧出来丝毫的血红。
庄之行站在候府牌匾前,见她走近,白玉似的面庞咧起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予她俯身行礼。
二人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一前一后走进了候府。
我垂下眼睫,亦举伞跨上石阶,小厮接过我的伞,我道了谢,迈步走入候府。
正是午时,侯爷让家仆摆了饭,候府几人围坐在一桌吃饭,她也在。
待我走入屋门,一一行过礼,我的仇人,他亲切地拉住我的手臂,让我坐在他的右手旁。我面对着她,她坐在我的面前,侯爷的左手边,与庄之行坐在同样的位置。
一桌饭食,吃的各怀心事。其间蒋氏聊起婚事,话里话外不时挖苦着庄之行,但比较以往还是要收敛的多些,大抵是因有位身份尊贵的郡主坐在这里。
我也于今日上朝时听闻了她的名讳,羲和,陛下亲取,将古时神明的名讳授于了她,皇恩浩荡,恩宠万分。
我感到疑乱,即深受宠爱,亲事怎能如此草率?难道不该千挑万选,择一位文武双全,品行良好,家世显赫的夫家,为她以后做个打算?
但我在饭桌上所想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到晚上,我继续诓着庄之行,但心底却一直回荡着她的名讳,于是我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庄之行愣了愣:“谁?”
我惊觉,为自己找补道:“今日与你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她怎么会与你定亲,往日未曾听说过。”
庄之行道:“她是东山王之女,陛下亲封的郡主,我以前没有见过她。婚约并不是从小订的,一月前陛下亲昭父亲觐见,单方面决定了我和她的婚事。”
“我也是半月前才见她第一面,在东山王府内。她召见我,其实是与我商量我们二人的婚事。”
原来是她所求的庄之行。
她说。
得一人且一人,不如选一人……
少女眼眸挑开,轻笑道:“余生身旁只得这一个人,我无需他聪明过人,亦不要权势富贵震天,只需一人品行良好,文凭淡淡,头脑寡淡,好使我不必卑躬屈膝,受制于人即可,庄公子。”
“这桩生意,你不亏。”
“我答应了她。”庄之行道。
“只见了那一面。”
“我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