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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夜归人

疯子的独舞

明月当空,玄黑的幕布之上隐隐星光乍现。

  柔和的月光倾撒在暗夜中的少女身上,染上了几分凛凛寒气。

  月如霜,美人如画。

一眼望去,茫茫苍野之上,在月色清辉的照耀之下,寂静无声的月夜里依稀能辨得一少女高挑的魅影。

  少女姓顾,单名一个宁字。年方二十,正值风华正茂又略带青涩的美好年岁。

  顾宁高高地挽着发髻,戴着巨大的黑墨镜和小巧的口罩,左耳还挂着一只耳麦,身着紧身夜行衣,一肩上挂着轻便的旅行包,踏着高跟的皮靴,说不出的干练简洁,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全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乍一看太过硬朗和冰冷,但那柔美的曲线依旧勾勒出美人的影子,俨然美得不可方物。

  顾宁只身一人带着简简单单的行装,行走在前往未知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从来望不到尽头,也窥不见一丝光明。

  无尽的黑暗压得顾宁喘不过气来。

  她狂奔,她反抗,她挣扎,她期盼,她祈求……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对顾宁人生的完美写照。

  永远不会有踏上归途的那一天,永远。

  “宁,准备好了吗?”

  耳麦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压抑的男声,还带有一丝迷离。

  望着远处一个模糊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少女加快了步伐,一把扯下头上的皮筋,倾泻而下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难得一见的多了几分柔和。

  耳麦就这么被掩饰住了。

  “准备好什么?”

  顾宁如寒鸦般嘶哑的嗓音显得无比突兀,听上去毫无感情。

  但顾宁从未因此而感到自卑,这是她独一无二的荣耀。

  同时,这疮疤也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顾宁那颗经过无数风吹日晒、千锤万凿却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灵,提醒着她卧薪尝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有信仰,更有着坚不可摧的信念。

  此为之匹夫不可夺志也。

  “不要装傻。”

  男人沉默了一瞬,应道。

  多年来的配合让他们太过了解彼此了,乃至令人难免生出一丝不安来。

  他们都能一针见血地明白对方话中的深意。

  顾宁抬起右手肘,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块白得有些发黄的手表。

  她问道:“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嗯?”

  她似乎是没有让耳麦那头的男人回答的意思,又喃喃自语着:“五年了,终于回来了,我的故土……”

  少女沙哑的声音颤抖了,变得愈发诡谲。

  于她而言,故地重游,代表的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毕竟当年顾宁离开这里也是情非所愿,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也可以说,顾宁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愉快的记忆。

  男人回以沉默的最高尚的祝福。

  “到了。”

  少女在心中默念一声。

  顾宁停下略显仓皇的脚步,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冷冰冰的俏脸,朝面前呆呆的女孩微微颔首。

  “别来无恙。”

  少女生得精致冷艳,巴掌大的瓜子脸,柳眉凤眼,琼鼻朱唇,却面无表情,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漠然。

  幽冷的夜色更是衬得她高贵、神圣而不可侵犯,如神明一般不容亵渎。

  那一丝月下的朦胧平添了一抹神秘气息。

  倒是她的嗓音有些破坏气氛。

  半晌,对面那女孩儿才缓过神来,收起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你你你,真的是我家宁子?顾宁?”

  女孩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脸上的婴儿肥仍未消退,一双盈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看都是那样的娇小玲珑、甜美可爱,惹人怜惜。

  “怎么?不像?”

  顾宁一挑秀眉,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红唇。

  少女又懒洋洋地笑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真的微微呢。”

  顾微微,与顾宁年纪相仿,明面上是顾宁在福利院里的好友,由于是孤儿出身,谁大谁小也一直没个定论。

  奈何顾微微都二十岁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双马尾、粉色蓬蓬裙、小皮鞋……人家打量来打量去,这小姑娘顶多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倒是她身旁高高瘦瘦的顾宁,成熟稳重,像个大姐姐。

  顾宁自持身份,不愿与顾微微拌嘴,顾宁的原则是不必要的麻烦都是能省则省。

  这次归乡,却是无法逃避的。

  “太好了宁子!真的是你!”

  顾微微强忍着泪水,冲上前去想给顾宁一个大大的拥抱,顾宁下意识地躲开,顾微微扑了个空,随即嘟着小嘴,揪着自己的马尾,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顾宁心下无奈,冰冷的面上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有意无意地放松了不少,竟是生出几分似水的柔情来:“都多大的人了,还跟那么多年前一样幼稚,可笑。”

  “就你顾宁最厉害了,行了吧?略略略。”

  顾微微双手叉腰,对顾宁做了个鬼脸,吐了吐丁香小舌。

  “宁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有多么想你?我,听梦,还有玉溪,你不会把我们都忘了吧?抱一个又怎么了?”

  顾微微、顾听梦、顾玉溪。

  这三个名字在顾宁脑海里萦绕着,久久不散。

  她们理应是顾宁从小一块长大的的发小、相依相伴的朋友、永不背叛的战友,是生死之交。

  那些由热血书成的钢铁般的记忆是不会被时间轻易抹去的。

  这本是一段佳话,不过,世事总难全,这只是理性,也仅限于此。

  顾宁垂眸敛目,轻颦浅笑,不紧不慢地轻启朱唇:“那,就按你说的,先抱一个。”

  “真的?”

  顾微微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看着顾宁。

  “真的。”

  少女仍是那般冷淡。

  顾微微一踮玉足,抱住了顾宁的腰,把头埋在顾宁怀里,蹭了蹭顾宁的衣衫:“这五年里,大家谁都过得不容易。”

  顾宁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是啊,不容易,不容易……”

  少女伸开双臂也抱住了怀中呜咽的女孩。

顾宁突然抬头,望着漫天飞雪:“看,下雪了呢,我记得,有一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院长不让我们出去玩,潇哥就偷偷带着我们溜了出去。”

  她静静地叙述着一段往事,而怀中的女孩也已经停止了啜泣。

顾宁纤长的羽睫被染得惨白,也颤了颤。

  不是因为回忆被勾起,而是因为心底蠢蠢欲动的恐惧和愧疚。

  “潇哥是谁?怎么没听你说过?宁。”

  沉寂已久的男声忽然再度响起。

  顾宁不理会,只是静静地继续讲着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当时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谁让他是潇哥呢?”

  潇哥是什么人呐?

  他是一个神话——一个不败的神话,永远在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孤独的心灵中闪烁着熠熠光辉。

  潇哥,顾锦潇,福利院里每一个孩子最为崇拜的对象。

  但,那个温和谦逊又博学多才、武力值满满的大哥哥清瘦然而敦实、令人安心的背影,却是顾宁五年来,心中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我们五个都去了,那天,我什么都记不记得了,只记得回来后我们被骂了,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

  潇哥独自一人担下了全部的责任,受了那三十鞭子的刑罚。”

  顾宁都记得,那天的雪有多么大、有多么美、他们都玩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顾锦潇皮开肉绽的模样……

  她全都记得,一个字、一副画面都不落的记着。

  顾宁患有超忆症,她记得自己五岁起生命中的每一件事,包括全部的细节。

顾微微他们通过后天的训练和改造,也能做到过目不忘,只是达不到如同顾宁那般恐怖的效果,也不想。

顾宁的生活他们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微微,你知道我有多想冲上去,和他一起承担吗?但他给了我一个眼神,他不是常常对咱们说:‘我比你们大两岁,就要保护好你们。’吗?

我看到了,也记得,所以我忍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硬生生地挨下了那三十鞭子。”

  “宁子,求求你,别说了……”

  顾微微浑身颤栗个不停,眼神涣散,惊恐无助。

  顾宁一眼就确认:这不是装的。

  少女却依旧毫不客气地揭开她们的伤口,尽管她的心,也在隐隐作痛:“那年我们八岁,他也才十岁,那是特制的鞭子,对普通人一鞭子下去就能要命了,习武之人……”

  顾宁又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开口道:“就算他是习武之人,当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三十鞭子,哪里是他能够承受的?

  这大概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少女嗤笑一声,她们都是何等聪明的人?这种鬼话又能骗得了谁呢?

  他是知道的,见识过那鞭子的威力。

  “不过,随后,我们也没能逃过一劫,每人挨了一鞭子。

  你还记得顾若吗?她死了,那一鞭子就要了她的命。

  潇哥,不是人。”

  顾微微抬头,用近乎绝望而疯狂的眼神看着顾宁:“你想说什么?”

  她不顾一切地推了顾宁一把,但被推出去的反倒是自己,而顾宁岿然不动,也用一双微微发红的双眼看着顾微微,顾宁是人,她的沉着冷静也是有限度的,少女干涩地开口:“顾微微,告诉我,潇哥呢?”

  “潇哥……”

  顾微微肉眼可见地慌了。

  顾宁失控地一把抓住顾微微的双肩,怒吼道:“你倒是说话啊顾微微!”

  她们二人将多年来刻苦训练出的优良素质全都抛诸脑后了,这简直是她们的耻辱、一生中最失败的一天。

  “他……”

  女孩顾不得疼痛,泣不成声,泪水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珠子。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覆盖了整个世界,一如当年。

  她们都穿的十分单薄,尤其是顾微微,穿的还是夏装。

  她们冷的,是心。

记忆里的那个他,不复存在了,这场雪,也不再会有印象中的那么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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