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怎么还不回家呢，这都快八点了，春晚都开始播了。”
“嗐，这不还没收拾完吗，马上的，回了家可得整点小酒喝哈哈，新年快乐啊。”
“哎，那可不，你也新年快乐，走了走了。”
“慢走啊。”
老板把饭馆的常客打发走后，正想着回家享受假期，却没成想小店面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男人身上穿着西装，但并不是什么高档的衣服，甚至看起来还短了些，戴了个略显愚笨的黑框眼镜。只幸亏这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所以这一套看起来就没那么尴尬。
“那个，不好意思啊，本店已经打烊了，不接待客人了。”
“…………”
“真的，食材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差把电闸都关了。”
“…………”
不是，这人什么意思？
是我太客气了？
老板思索了半天，却又很难对除夕夜里的独客说一句重话。
男人依旧是沉默，只是进了小店面随意拉开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
见对方相当不识相地自己入座了，老板只得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想要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但男人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半转着身看着店外的街道，空无一人，能叫得出名字的店面全都关了。
红红的灯笼挂在路灯上，像星星一样的彩灯缠在街旁的矮树上。
热闹。
“……有饺子吗？”
“啊？”
“老板，我想吃碗饺子。”
“啊……”
老板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小子，也别说，看着倒也是孤零零的。
“行吧，我刚才收拾时刚好还剩点饺子没卖出去，不然也是扔了，你真是运气好。我给你煮去，就不收你钱了。”
“……嗯。”
老板起了身向后厨走去，只听身后那人轻声说了句话。
“谢谢。”
等老板端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回来时，那个人还是一样的姿势望着外面，什么都在看，又什么都不在看。
“来，吃吧。”
对方听了话僵硬地转过身，接过老板的筷子，顺便夹了个饺子蘸了蘸面前的醋，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
对方没说话。
老板也没在意，反而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这醋是不是挺好吃，这可是我亲自做的腊八醋，腊月初八酿几瓶腊八醋。但凡不是腊月初八，这蒜都不是绿的。”
“还有这素饺子，跟你讲哈，入乡随俗，到了这儿除夕夜就得吃素的，这个别的地儿可没有，叫津味素。”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这次男人的筷子下去了却没在上来，直愣愣地指着醋碟。
他哭了。
他看到他哭了，但他假装没看到。
“好吃就对啦，你要敢说不好吃我就把你赶出去，管你顾客是上帝的。”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会。
斜上方突然传来老式电视机的声音，是正在直播的春晚，上演着并不好笑的小品，并不可乐的相声。
“这节目可真没意思啊。”老板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你啊，吃完饺子赶紧回家吧，大冬天的多冷。到了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看会电视，不想看电视就直接睡觉，被窝里一躺多美啊。”
“没家。”
“什么？”
应该是看到了对方迟疑的眼神，也不管他是没听清还是装傻，男人换了种说法。
“家里没人。”
“…………”
这下轮到老板沉默了，千想万想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怪不得一个人在除夕夜光临这小店面。
这不是没饭吃。
这是没地方去。
去哪儿？哪儿有人等着他。
回哪儿？他哪儿有家啊。
大街上的空荡荡，确实是家家户户的团圆，但倘若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孤零零。
老板也不敢去细想，更不敢去细问，别人的苦闷，不能刨根问底。
“你看…我这不也是一个人嘛，我也还没回家呢，我家里也没人。”
“我啊，岁数不大不小，但父母前一阵都过世了。我当时也纳闷，这俩人真是的，生病都一块生，走都是一块走，就留我一个人。”
“那个时候这个小店面已经有模有样了，我一直在卖家常菜，或者饺子面条什么的。”
“比起地方特色，其实这个素饺子更像我家特产。我家规矩就是，一定要刚过大年三十的十二点，正月初一的头一刻，才能吃这个饺子。”
“我家呢，一直都是妈妈擀皮爸爸包，我小时候就负责到处捣乱，长大了才帮忙。那个时候春晚就是听着的，听着有人气，再听外面放烟花的，嗬，那才叫一个烟火气，真是过年高兴。”
“只不过现在就剩我自己了，自己发面和馅儿，自己擀皮包饺子，真没劲。”
“但我自己过的第一个年，我还觉得光在家躺着说不定没劲呢，结果你来了哈哈。”
“…………”
男人终于动了动筷子，夹起了饺子吃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塞不下了还要塞，咽不下去了也要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划入衣领。
“你做得真好吃…真好吃……”
“嗯，好吃就都吃了。”
“不是回家没人吗，我陪你，你就把这里当…额…几点了，我看一眼，哦，三个小时里暂时的家。”
“嗯。”男人狼狈不堪地只顾得上回答出这一个字。
两人无言过了一个多小时。
“……你刚才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哪些？”
“就…你的家你的爸妈什么的。”
“你不说话啊。”
“就因为这个？”
“总得找个理由吧，我怕你憋坏了。别怪我说你，你看着比路边的小狗还可怜呢。”
“可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地说出来自己的事儿呢。”
“诶，你可别觉得我是不孝顺啊。也许我看得太开了？该来的早晚要来，该过去的早晚要过去，我也没啥文化，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你还是很厉害。”
“是吗，谢谢夸奖。”
两人再次无言，饺子早就被男人吃了个精光，直到外面响起了烟花和鞭炮声，电视里也准时传来倒计时，他们才意识到真的陪对方过了个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素饺子不是来自食材，而是来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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