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怡其实很爱她的妈妈。
从小到大正如她妈妈所说,是妈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抚养长大。
在舒怡的印象里,在她还不及妈妈腰这么高时,她的小手总是被妈妈稳稳地牵住,妈妈一步她走两步,两个人总是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就算自己走累了,稍微撒撒娇,耍耍赖,妈妈就会笑着蹲下把自己抱起来。
舒怡的小时候很幸福。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或许是小学二年级,又或许是三四年级,妈妈的笑容好像变少了。
妈妈总是对自己很严厉,一百分的卷子考了九十分就会被质疑为什么只考到了九十分,如果是因为粗心大意而扣的分就更糟糕了,哪怕吃饭时都要被唠叨。
舒怡觉得自己不够好,做得还是不够好,不然为什么妈妈会生气呢;但舒怡又觉得很委屈,明明自己努力学习了,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要揪着自己的那些失误不放呢?
妈妈让我干我不喜欢的事,让我害怕变得比别人差,让我不敢出现纰漏。
妈妈妈妈。
但我还是很爱妈妈。
舒怡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夸奖就是三个字:真乖啊。
不论是谁把自己带出去,亲戚会夸自己耐人懂事,邻居会说自己腼腆文静,但自己最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论年纪大小,其实只是自己不想让自己爱的人失望罢了。
她一步一步地迈入父母给自己设计好的既定路线:兴趣班上的不是自己喜欢的而是父母喜欢的,课外班一个一个地往上加,仅因父母觉得还不够好;甚至交着父母认可过的朋友。
小鸟啊小鸟,为何你还未离巢却先将自己的羽毛拔光?
但无论怎么说,舒怡跌跌撞撞地升入了父母心仪的初中。
人生总有无常,她的第一份无常就是人越长大越有感,越长大越不舒服。
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严格要求自己,要她考第一,考不了第一也要前五,更要她时刻在自己的掌握之下,她也依旧像以前那样遵循着妈妈的要求。其实舒怡对初中也是抱有期待的,她交了不少朋友,不论线上线下都在聊天,她很开心。
直到她发现妈妈原来会偷看自己的聊天记录,会偷看自己的手机。
舒怡从心里出来的第一丝感觉其实是心慌,然后才是愤怒。
这是她和妈妈第一次激烈的吵架。
她不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一丝自己的空间都不给她留。
她向妈妈控诉,她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看我的聊天记录,为什么偷看我的手机,你这样根本不尊重我。
妈妈却只是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看,我是你妈妈,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妈妈甚至比她更愤怒。
不管什么事,不论怎么跟妈妈争辩,似乎一句“我是你妈妈”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因为我留着她的血,因为我从她的肚子里出来,因为她说她爱我。
我知道她爱我,我也知道我爱她,但为何爱让人如此痛苦?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觉得爱不能是这样的。
其实舒怡很不喜欢妈妈跟别人聊自己时那种似夸似贬的语气,一是感觉自己得到了爱只是因为自己做得好,二是这让自己感觉成为了一件配饰,是拿出去炫耀的资本。
隔阂就像未融的寒冰,就算时间长了会化掉,也会留下潮湿的水。
舒怡和妈妈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觉得她不懂自己,她觉得她不听话了。她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妈妈总是喜欢拿“死”说事,她总是说“你是不是真恨我啊,你心里面是不是真想让我死啊”。
不管前面吵了什么,听到这句话舒怡的心才算寒了个底。
为什么啊,为什么每次吵架都要这么说,拿自己死当威胁很好用吗,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很好笑吗,你明知天底下没有女儿想让妈妈死的道理,你却一定要这么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吗?
心里千般万般想,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眼泪拂过脸颊。
每一次的争吵双方都是伤痕累累,因为最亲近的人最知道怎么伤害对方了,我们笑着哭着一刀刀捅向对方的身体里。
小鸟啊小鸟,你的羽翼尚未丰满却是鲜血淋漓。
舒怡后来想了很久,算了,不说话就不会吵架,我们还能是天下最好的母女。这招也确实好使,只要当成最尊敬的陌生人,我们就能成为最和谐的亲人。
舒怡又如同以前一般成功升入了父母心仪的高中。
但舒怡的高中过得并不好。
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她讨厌同学们看起来的虚情假意,她厌烦一切没有必要的社交;实际上她比谁都清楚,她想要持续稳定的友谊关系,她想和朋友天马行空地聊天,她想下雪时有人陪她一起玩。
张不开嘴,但她张不开嘴,她开始讨厌自己了。
升上高中后,学习变得越来越差,人际关系更是一塌糊涂,舒怡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她茫然无助。
她就站在十字路口处,却无人关注,就连妈妈也是。
舒怡并没责怪妈妈,但妈妈的一如既往却让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知道这次自己做不到她想要的程度,她知道这次无法让她如愿,她就算蹦得再高也够不到别人的地平线。
她开始浑浑噩噩,上课嗜睡,无法集中精神听课,回了家还是睡觉。但有一次她发现伤害自己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痕迹也不可避免地留在了胳膊上。
妈妈看到了。
妈妈一把抓住了她撸起了她的袖子,她开始沉默了。
两人说了什么舒怡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最后抱着她哭,她说对不起,她说傻孩子怎么这样做啊,她说妈妈不逼你了。
舒怡最后也在哭,她不是在讨厌妈妈,她只是有点难过,她觉得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吧,怎么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了,明明妈妈这次什么都没说。
之后妈妈确实说到做到,没有再对舒怡提出要求,甚至有时还在劝舒怡想开一点,不要跟别人比,要跟自己比。她们的关系又变好了。
但美好的泡沫总会消逝,舒怡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认识到的。
父母还是逼着她选一个自己不想选的专业,选一个自己不想去的学校,他们争吵了三天,耳朵根本不得清净。舒怡最后还是妥协了,既然你们这么坚定地想让我去,那我去便是了。
自暴自弃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坦然面对。舒怡接受了一切,她接受了所有人为她规划的道路,在所有人和乐融融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心依旧在流血,这血是怎么流都流不完,里面好像化了脓般隐隐作痛,但拿刀挖出来却完全没有必要。
她好像又成为了别人嘴里的乖乖女,妥协让她成为了乖孩子。
后来舒怡时常在想,如果她是个男孩会不会好一点,父母就不会以女孩不好找工作为由牢牢拴住自己;能不能再勇敢一点,这样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了;或许再努力一点,别人就不会一边说你学习差一边让你走她们选择的路。但想来想去舒怡又走到了另一个误区,她什么都不喜欢,她没有喜欢的人,没有爱好也没有志向,她到底要干什么?走着别人设定好的路好像就真的没有自己了。
人生是令人无奈的,生活是令人妥协的。
小鸟啊小鸟,你的羽翼好像被折断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