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安陵容并未深睡。
她能听到窗外细微的虫鸣,感受到身下硬板床的触感,神魂一丝清明,始终映照着周遭。
这具身体的生父那点隐秘的心思,她感知得到,却不在意。
蝼蚁之思,于她无伤。
天未亮透,她便起身了。
自己打水梳洗,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换上那身月白色的旧衣,对着模糊的铜镜,将长发梳理整齐,绾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只用那根最素净的银簪固定。
脸上未施脂粉,唇色天然有些淡,反倒衬得脸色过于白皙,眉眼间那层刻意维持的怯懦温顺,如同薄纱,遮住了内里的暗流。
二姨娘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见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劝她添些颜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车马备好了,宫里来的嬷嬷已在外面候着。”
安陵容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个包袱。
二姨娘赶紧打开,里面是几件新做的中衣和少许散碎银两:“都是按你的吩咐准备的,简单,但料子都是软和的。银钱不多,以备不时之需......”
安陵容看了一眼,合上包袱:“有劳姨娘。”
她走出房门,晨光熹微,小院寂静。
安比槐穿戴整齐候在院中,见她出来,上前一步,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干巴巴挤出一句:“万事......小心。”
安陵容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那目光清淡,却让安比槐觉得像是被什么剔骨刀刮过一遍,从里到外都透着凉。
她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女儿拜别父亲。家中一切,还望父亲时时谨记昨日之言。”
安比槐连声道:“记得,记得!”
门外,宫里来的嬷嬷和两个小太监静立等候。
那嬷嬷穿着体面的深色衣裳,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先是扫过安家这再普通不过的门庭,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目光落在缓步走出的安陵容身上。
见她一身半旧不新的月白衫子,浑身上下无一点鲜亮颜色,打扮得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还要素净,举止却沉稳异常,不见丝毫怯场与慌张,面对宫中来人也无半分巴结讨好之态,那嬷嬷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刻板的严肃。
“安小姐,请吧。”
嬷嬷的声音干涩如木。
安陵容微微颔首,未再多看身后的安家一眼,弯腰上了那辆青帷小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
车内空间狭小,有一股陈旧的气味。
车轮辘辘转动,驶离了这条安静的巷子。
皇宫。
那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也是无数欲望和野心滋长的泥沼。
安陵容端坐着,背脊挺直,不曾靠在车壁上。
她能听到街市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远。
安陵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相互轻触着,仿佛在虚空中抚过两柄并不存在的剑。
烟雨。
栖霞。
小车晃晃悠悠,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脚步声,以及另一种更肃穆、更压抑的寂静。
帘子被掀开,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同时涌入的,还有更多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那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安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