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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樵村的每年端午前都会变得格外忙碌,到处都充满喜庆的氛围。
今天是龙舟祈福仪式,何家祠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压压站满了人,正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仪式。
刚宣布礼成,热烈的掌声四起,有人说何家树的奖杯怎么还在这里。
“你们家的大侄子还拿过最佳舵手呢,可真了不起啊。”
表面上夸奖的话,实际上暗含嘲讽。
祠堂里那点刻意维持的肃穆,立刻被嗡嗡的低语声打破,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扫向了供桌一角那个擦拭得格外亮眼的金色奖杯。
杯座上,“何家树”三个字清晰可见。
何家树,老何家的大孙子。
八年前被发现是出轨生下的孩子,被当做“野种”赶出家门,离开西樵村。
何宏光脸色有些难看,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象征着何家树少年荣光的奖杯,手臂猛地一扬,狠狠地将奖杯砸了出去。
那声音太过尖锐,太过蛮横,瞬间压下所有窃窃私语,恰好被穿着校服刚刚赶来的何家浩看见。
他今天逃课了,想去潮州找他哥,可却找了空。
何宏光脸色铁青,目光狠狠抽在刚刚踏进祠堂门槛的何家浩身上。
何宏光何家浩——
何家浩是被那声巨响硬生生钉在原地的。
他刚从潮州回来,风尘仆仆,背包带子还勒在肩上,他刚看清父亲砸的是什么,还没来得及捡起,只感觉到一股盛怒兜头罩下。
何宏光你干什么去了?还不快过来——
何宏光的声音劈开死寂,带着戾气。
何家浩的身体晃了一下,祠堂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探究的,冷漠的,幸灾乐祸的…都像无数根无形的针,让他不由得低下头。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奖杯,在家里人的催促下,不得不迈开脚步上前。
祈福仪式结束,紧接着便是更喧闹的队伍游行。
祠堂外锣鼓喧天,鞭炮炸响,人群的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鲜艳的旗幡在风中猎猎招展。
何家浩没有去围观。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喧嚣的中心。
人声、鼓声、鞭炮声…那些代表着热烈和团聚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是隔着什么,遥远而失真。
他靠近河边,空气里的水腥气更重了。
他停下脚步,望着那幽暗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河水,河水的凉意似乎隔着空气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带着一种诱惑般的引力。
祠堂里奖杯砸下时刺耳的碎裂声、父亲那张盛怒扭曲的脸、旁人冰冷或嘲讽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洞感攫住了他,比这河水更深。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下一级级台阶,眼看要往水里走去。
“何家浩——!”
一个清亮、带着点急促的喊声,像一块小石头,猛地砸碎这凝滞的死寂。
何家浩浑身一颤,几乎本能地、猛地回过头。
岸上高处,停着一辆破旧的蓝色电动车。
少女跨坐在车上,一条长腿支着地,维持着车身平衡,格子衬衣随意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简单的白T,她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黑色短发,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脸更加张扬,好似一朵恣意盛放的野蔷薇。
河风吹乱了她的额发,她微微眯着眼,目光似乎能剖开他试图隐藏的所有狼狈和失魂落魄。
何家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发不出一点声音,干瘪瘪地张了张嘴:
何家浩程淼…
程淼没动,也没追问。
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下巴朝后座一扬,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劲儿,眉眼轻弯,仿佛驱散河边浓重的湿冷。
程淼杵那儿喝西北风呢?
程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