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送着那点尾灯彻底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中,何家树才转身,拎起柜台上那几罐冰凉的啤酒和烟,走进了愈发浓重的夜色里。
来到一家武馆,何家树刚跨进门,一个穿着黑色练功背心、汗流浃背的身影就从训练场中央停了下来。
陈龙安看到何家树,笑着问道:
陈龙安哟,回来啦?买个烟酒去了半个世纪,我还以为你被哪个仇家堵巷子里了呢。
何家树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何家树把东西往旁边一张掉漆的桌上一放,发出哐当的轻响。
陈龙安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汗,走到桌边,拿起一罐啤酒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注意到何家树神色有些不对。
他放下罐子,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老同学兼暂时的房客。
陈龙安怎么?真遇上事儿了?
何家树靠在桌边,指间夹着刚点上的烟,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没直接回答陈龙安的问题,反而在烟雾缭绕中,突兀地问了一句:
何家树张淼你熟吗?
陈龙安张淼?
陈龙安一愣,随即恍然。
陈龙安哦,你说发廊张姨家的那个丫头啊?
陈龙安当然熟啊,街坊邻居的,从小看着她长大,你以前不是还经常照顾她吗,她也爱跟着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何家树眼神透过烟雾,有些飘忽。
何家树刚才碰见她了。
陈龙安是她啊。
陈龙安那丫头现在改姓了,不姓张,姓程。
何家树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疑惑地看向陈龙安。
何家树她改姓了?
陈龙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唏嘘:
陈龙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是个家暴的酒鬼。
陈龙安她爸妈那事儿,说是意外,其实是她爸喝大了开的车,结果两口子都没了,就留下她一个,跟着姑姑过。
陈龙安张姨毕竟不是亲妈,加上供她读书也不容易,去年,为了复读的事儿,姑侄俩吵得挺凶。
陈龙安程淼满了十八岁之后,自己跑去派出所,把姓改了,跟她妈姓程了,张姨为这事儿,气得够呛,好一阵子没跟她说话。
何家树静静地听着,眸色沉郁。
陈龙安灌了口啤酒,继续道:
陈龙安复读这一年,她可拼了。
陈龙安白天在西樵一中复读班,晚上和周末就是打工,那劲头…啧啧,看着都心疼。
他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感慨和佩服。
陈龙安那丫头,性子是真倔,认准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硬是咬着牙,半工半读,一声苦都不跟外人叫。
陈龙安这点上啊,还真是跟你差不多。
何家树没有反驳,沉默地吸着烟。
陈龙安的话像在他心里缓慢地割开一个口子。
他以为自己在外面这些年够苦了,可这个他记忆中还是个小丫头的女孩,就在他离开的地方,改名换姓,剪去长发,半工半读…倔强挣扎着向上生长。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一点不心疼。
指间的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映着他深邃难辨的眸光,眼底复杂。
…
回到住处的程淼,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略有磨损的深蓝色护腕,有些出神。
她把护腕紧紧攥在手心里,那粗糙的触感和陈旧的气息,仿佛带着她穿越回了很久以前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
那时她还小,只是单纯觉得那个在阳光下奔跑、笑容张扬又带着点痞气的“家树哥”,耀眼得像太阳。
知道他回来了,许久,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窗外,是沉甸甸的、看不到尽头的夜。
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和心底那片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