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平津

宫宴毕，众人携行散去。平津挽着顾夫人，狐皮大氅拖地，发出沙沙声，混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顾夫人轻柔地开口：“妗妗，今日怎么想着梳了发髻。”平津心下一惊，目光扫了一下在身前提灯的阿瞒。“阿娘，女儿自觉散着头发不妥，便让阿瞒替我梳了起来。”妗妗故作镇定地回答。

“妗妗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顾夫人虽是笑意盈盈，旁人听来也只认为是夸赞之语。可妗妗却听出了不悦之意。

是夜

阿瞒刚侍候妗妗安眠，关上屋门，她揉揉眼睛，搓搓冻的发红的手，掀开了偏室的门帘。

“啊……呜呜呜”阿瞒才踏入偏室，便被捂住了嘴，捆上了麻绳。烛火幽微，她只能看清暗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瑟姑姑！

“你犯了事，夫人有召。”说罢，秋瑟手一摆，两个强壮的小厮便把她架到了柴房。

柴房正中的椅子上顾夫人端坐着，冷气沉沉。

“阿瞒，我自觉你自小伴着妗妗，最是了解她的性子，不会伤她分毫！可你今日所做，却当真让我觉得看走了眼！”顾夫人这次是真动了气，手一下子便拍在了椅子上。

“夫人，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今日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夫人猜忌。”阿瞒被压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回话。

“混账，夫人，这贱婢是留不得了。”秋瑟开了口。

“秋瑟”，“阿瞒，我今日押你过来是为了给你个教训。想好自己的主子是谁，若再有下次，逐出府去。”

“秋瑟，掌嘴二十。送回去。”顾夫人推开木门，那一刻，仿佛那个病弱的她重生，仅是一个背影，便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是，夫人。”转瞬，柴房里便响起了清脆的掌嘴声。

漫天鹅毛大雪，月光清冷，顾夫人打量着偌大的将军府，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滴滴答答地掉落在雪地里，无声无息，谁也不会知道……

次日

雪后天晴，妗妗一早醒来身边却换了人侍候。

“阿月，怎么今日是你来伺候。阿瞒哪里去了？”妗妗心下疑惑，她知道阿瞒绝不会无故不来。

阿月是顾夫人才买来不久的，看着安分才放到妗妗房中。小丫头年纪轻，不会弯弯绕绕，便颤颤兢兢地回了：“阿瞒姐姐昨夜受了罚，说是不宜今日来侍候小姐，便让我来了。”

妗妗心中一惊，立马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掀开偏室的门帘，阿瞒正拿着鸡蛋揉高高肿起的脸.

“阿瞒！”妗妗急步上前掰过了阿瞒背对着她的身子。

“阿瞒，你怎得就受了罚？是谁罚的你！”妗妗看着阿瞒肿的高高的脸和眼皮，怒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不必忧心，是阿瞒做错了事，受夫人罚也是应该的……”阿瞒说着又委屈地把头低了下去。

“是阿娘！好端端的阿娘怎么就罚你了。”妗妗心下疑惑，谁不知顾夫人为人和善温柔，对府中下人更是优待。

“总归是奴婢不好，不该叫小姐梳了发髻，惹得夫人猜忌了。”阿瞒怯懦说着，妗妗此刻却是更加不解了，昨晚阿娘是有些不悦，可这与猜忌有何关系啊。

“你先好好歇着，我去找阿娘问个清楚。”说罢，妗妗抬脚便出了偏室，径直去了顾夫人住处。

“女儿给母亲见安，愿母亲万安。”

“起来吧，秋瑟，你去拿盏杏仁酥酪来，妗妗爱吃。”

“是。”说罢，秋瑟便领着丫鬟们出了门。

“阿母，您…”妗妗刚要开口就被顾夫人打断了。

“妗妗，你还记得阿姊还远在安北苦寒之地吗？！”顾夫人语气陡然严肃，让妗妗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的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

“女儿自然不敢忘，因因阿姊自小便待我极好，她远嫁边塞小族，女儿怎敢忘！”妗妗急忙跪倒在地，她知道，阿姊的远嫁是阿母心里永远的伤。

“既然你没忘，你就该知道，阿母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就绝对不会再失去一个女儿了！”顾夫人眼眶中已经湿润，手狠狠抓着檀木桌角。

“可是阿母，我不过就是簪了头发，您为何动这么大怒气，不仅狠狠罚了阿瞒，还问及阿姊。恕女儿实在愚钝，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妗妗也心中难过，低着头，一滴清泪便滴在了地板缝隙

落泪无声，母女二人都突然静了下来。

“妗妗，那日梅制衣给你量身时你就该觉出不对劲的，梅制衣向来谨严，若不是有人授意怎会对你青眼有加；再者，你那新衣颜色出挑，一眼便可看得清楚明白；且那日贵女者众，为何圣上独独赏赐了你。圣命不可违，你还不明白嘛！”顾夫人说这些话像是耗尽了力气，说完便作伏状，拿起手帕开始轻轻拭泪。

听着阿母的一字一句，平津只觉得后背发凉，身体发僵，竟是一时间不得动弹，呆楞在原地。

从比武大会到年夜宴，她这才发觉，这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她早已入局，而这一切都是那位天子。她不明白，为何被选中的偏偏是自己。论才貌，当今皇后才是双绝。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想去，更不想抛下阿母一人。

“阿母，是妗妗错了，是妗妗太过愚笨迟钝，可是阿瞒自小陪着女儿，她不会.”

“妗妗，事到如今，你还这般天真吗？”

此话一出，平津的心更是瞬间坠入冰窟。

又过了片刻，平津出了顾夫人的院子。望着雪后刚出来的太阳，阳光折射在雪地上，微微刺眼，冬阳暖暖，但平津只觉得一颗心怎么都暖不过来，连腿都有些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