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平津

朝乾殿内，皇帝和百官还未至，苏皇后端坐在高座之上，众女眷也都恭顺地坐着。

“陛下至。”随着大内侍官的高宣。

那位少年天子大步踏入朝乾殿，沈忆走在其后，百官俯首走在沈忆身后，纵使平津每年都能一见，也不免暗自咂舌，那般的帝王霸气，足以震慑在场众人，看来“百步之内不得近”真不是谣传啊。

一踏入大殿，沈忆便看到了那抹鲜艳的“红”，果然这件衣衫是衬她的，肤白胜雪，是会讨人欢喜的吧，思及此，他的嘴角上扬到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众人齐声祝颂新年贺言，大堂之上回声不断，那位天子走至台阶上，托起皇后的手肘，牵住了苏婉的双手，洛萧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旁人看来，这真乃神仙眷侣—洛萧景弱冠后登临皇位，不过六年便平定四方内乱，手段凌厉、众臣臣服；皇后苏婉是京都最具才貌的贵女，及笄之时被赐婚彼时还是皇子的洛萧景。待众人落座，新春国宴正式开始。

歌舞升平中，洛萧景与众臣已饮了不少。看向高阶之下的眼神也迷蒙了些，沈忆看出了这位陛下的心思，附上了洛萧景的耳边：“陛下，她着红色衣衫。”洛萧景微微侧首，赏了沈忆一个赞赏的眼神。

苏婉看着这一幕幕，不由攥紧了裙角，眼神顺着洛萧景看去—果然…….苏婉不由得苦笑。

洛萧景举起酒杯，慢慢地喝着，用余光盯着平津的身影，红罗裙、玉头钗、珍珠坠，微笑的弧度、抬眸的样子，一丝不差地落入了他的眼睛。

宫宴过半，就该是各家贵女一展身姿的时候了。这是新春节庆的老规矩了，说是为祝节庆，其实就是让陛下选人的机会，若是谁家贵女被瞧上，便可直接入宫为妃。往年，平津还未及笄，没有这个资格。可今天，她确是躲不过了。

顾夫人一早便交待过，不可夺目，因而平津连舞裙也是未曾准备的，只打算耍一段平日练的剑舞。顾夫人曾问过宫中出来的老嬷嬷，知道陛下喜欢的是“温柔缱绻”的美人儿，如是妗妗这般模样，想来那陛下也是看不上的。

此时，平津也吃得差不多了，漱了口后便专心看歌舞吹奏，从小到大顾将军和顾夫人未曾要她琴棋书画、诗词女工样样精通，阿兄更是爱教她些武艺骑射，虽说不善歌舞吹奏，她却是爱看京中姐妹们展示一番的，这可是她每年宫宴的唯一念想。只不过今年，她也躲不过了。

笛声响起，婉转悠扬，白曦兮身着坠着彩色翎羽的白色舞裙、以扇遮面，款款走上了大殿。鼓乐一响，扇面一却，那张清丽的脸便展示在众人面前，水袖轻扬、舞步摇曳，一双水眸好似会说话，在场众人一时都看呆了眼，可那君主看似在看，但眼神中并没有白曦兮光彩和回应。

偏殿内，阿瞒仔细整理着平津的发髻。

“阿瞒，我还是束起头发来吧。”

“小姐，您从未梳这个发髻，奴婢以为这般更好看，您今年可是头一次献舞，总不能太失礼数才是。”

平津思索着阿瞒的话，想着父亲的嘱托，还是应了下来，发髻而已，也没什么夺目的。

“那就梳这个。”平津望着铜镜里不同以往的自己，摩挲着簪在发髻上的流苏坠子。

笛声止，白曦兮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两人擦肩而过，平津一如往日笑嘻嘻地望向白曦兮，但是那双往常笑盈盈的眼睛第一次蓄满了眼泪，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平津。平津心中一惊，只能担忧地望了白曦兮离去的背影一眼，便踏入了大殿。

平津选的是一段鼓乐，配上古琴，最是飒爽。乐声起，平津头戴斗笠自台侧快步走至大殿中间，快速抽出背在身后竹剑，剑风凌厉，撩动斗笠的白纱，却始终看不清平津的面庞。红色的身影就这样随着鼓乐步伐越来越急，旋转、飞跃、抖腕，忽得古琴声响，猛一挑弦，旋律开始变得典雅别致，平津就如同在竹林练武般快意闲适，裙袂翩翩，随着竹剑向前刺去，平津一手摘下了斗笠，俏生生的脸就这样直直的落入了君王的眼。一时之间，大殿之上迟迟未有反应，直至沈忆笑着拍手，大殿之上才陆续响起了掌声。大家交头接耳，纷纷向顾将军和顾夫人说着赞赏之语。

顾将军脸上自是容光焕发，可是反观顾夫人却有些笑不出来，冷冰冰地看着立在一旁的阿瞒。

一曲毕，平津跪在地上说着吉祥的恭祝之语。洛萧景却是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愣是直直地盯着台阶之下的人儿，嘴角勾起的弧度迟迟放不下。大殿之下，一时间各人内心不一，默默揣测天子圣意。“平身吧。往日朕只知道你骑射了得，没想到连剑都舞得这般好。”歌舞虽多，陛下却只赞了这个，一时间诸人心下了然。

“陛下谬赞，平津不敢当。不过是平日当杂耍玩得，登不上大雅之堂。陛下、娘娘不嫌弃我舞剑拙劣，便是臣女之幸了。”经了上次的事，平津知道太过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故把身姿放得更低了些。

“哪里的话，顾小姐身姿绰约、剑术潇洒，自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意。”苏婉笑着夸赞到，大度的国母风范让一众女眷暗自咂舌。

洛萧景满意地看了苏婉一眼，抬手让沈忆端了一枚玉佩走下了台阶。

“皇后所言极是，确实该赏。”

平津看着沈忆玄色的靴子渐渐映入自己的眼帘，缓缓抬起了头，端正了身子。

沈忆微微低头，端着托盘的手骨节分明，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饱满殷红的嘴唇慢慢开启，“顾小姐，请。”喑哑的嗓音让平津不由得视线上移，狭长的桃花眼就这样玩味地盯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人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合，投下一片阴影。

顾平津颤抖的手接过木制托盘，只是一眼、一句话，沈忆的面容就映在了平津脑海里。她盯着沈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晃了晃神，急忙叩谢圣恩。

一番折腾，平津总算是坐回到了位子，她深深吐了一口气，余光不时飘向天子身侧的人。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虽然妖冶，却独有一股子清冷的气质，就像是满山的曼殊沙华里唯一一朵白莲，让人移不开眼。”平津如是想着，渐渐收敛了目光。

其实，沈忆也在悄悄观察着平津的神色，看着少女的脸渐渐染上红晕，他的眸色不觉加深了几分。

这一晚，大家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