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离开沙滩的时候，天色已晚，夜色兜脸泼来，模糊着月明星稀的胶着。
一路无言，江沁漪放慢了脚步，走在宿泽渊的左边。
街道上稀稀落落几个人，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走。
“du”的一个单长音打破了沉默的盾牌，江沁漪从贝壳包中掏出手机，是许久没联系的江舟。
“喂，江舟。”
江沁漪下意识地瞄了宿泽渊一眼，压低了声调。
“小漪，最近一切都好吗？居住条件算不错吧？饮食也还习惯吗？”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啊？”
江沁漪没好气地反问江舟，虽说之前很烦江舟的婆婆妈妈，但在异国他乡，也只有他还惦记着自己。
“都行。和我的好兄弟宿泽渊认识得差不多了吧，人家好歹是个大艺术家，跟人家学学，沾沾艺术的气息，知道吗？”
江舟一如以往大家长的作风，说起理来一套一套的。
“懂。” 江沁漪淡淡吐出一个字。
“艺术家嘛，都有点自己的脾性，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他来，明白了没。”
“我觉得他....”
江沁漪余光扫了一眼宿泽渊，勾唇笑了笑，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挺有性格的。我会看着办。”
江沁漪听到电话那头松了口气，仿佛在感叹江沁漪难得的妥协。
“不说了，还在回去的路上，挂了。”
“你怎么.......”还没等江舟说完，江沁漪眼疾手快地点了挂断，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宿......”
江沁漪刚想叫宿泽渊，又被一阵纯音乐的钢琴曲打断了。
这次是宿泽渊的电话响了，“江舟”两个鲜红的大字在屏幕间闪烁，异常刺眼。
宿泽渊打开了蓝牙模式，
“喂，江舟。”一模一样的开篇。
江沁漪故意凑近了些，此时她恳切地希望蓝牙耳机质量不好，能走漏一些风声。
“宿泽渊，怎么回事啊。我妹这个点还没回去，她到底去哪了。”
江舟激动地朝宿泽渊喊叫，估计下一秒唾沫星子都要穿透过屏幕直往宿泽渊脸上飞。
“江舟，现在七点三十一分。”
宿泽渊摘掉了左边耳朵的蓝牙耳机，江沁漪偷听的小九九彻底破灭了。
“都七点半了，能去哪。”
江舟理直气壮地和宿泽渊理论。
“和我在一起。”
宿泽渊淡然处之，对上了当事人江沁漪探寻的眼神。
“你不早说，有点什么事我惟你是问。”
江舟松了一口气，不忘警告宿泽渊。
“江沁漪”
宿泽渊突然喊她，江沁漪伏身凑上前去，疑惑地“嗯？”了一声。
宿泽渊指尖捏着一只蓝牙耳机，从江沁漪嘴角边一擦而过，冰凉的触觉一直延续到耳边的发须被撩起，蓝牙耳机稳稳地落在耳蜗。
“江沁漪，江舟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原来他知道江舟和她有亲缘关系。
这句话，像是对江舟报备，又像是说给江沁漪听。
“行了，她和你呆在一块，我还算放心。不过，你这半推半就的说话方式还真是死性不改，难怪我妹也觉得你挺有性格的。还是没变啊，大艺术家。” 江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性子。
江沁漪愣住了，方才对江舟的丝丝感动瞬间烟消云散，话怎么这么多呢，嘴挺欠啊，不说话会死啊。
原来沉默不是今晚的康桥，尴尬才是。
宿泽渊轻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个笑，江沁漪听得心里发毛。
江沁漪摘下了耳机，连忙递给宿泽渊。
“蓝牙耳机哪买的，挺好用的，我也想入一对。” 江沁漪耍起了小机灵，想赶紧转移话题。
“好用吗？”宿泽渊故意提高了音调，
“所以，我是什么性格。”
果然，江沁漪就知道宿泽渊不会放过她，翘小辫子翘到原主身上了，可算是躲不掉了。
江沁漪僵硬地笑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诶......”，“四个字，招人喜欢。”
看起来是敷衍讨好，随意编造的理由，却也是方才江沁漪的真情实感。
“不敢不苟同。”
宿泽渊没继续追问下去，江沁漪看出他的不可置信，也没解释。
“晚上你想吃饭团吗，回去估计也晚了，前面有个便利店，我可以去买。”
江沁漪散步散了许久，本来肚子里就没什么存货，现在更饿了。
“随你。”
简洁明了，但是江沁漪听了很想上手打人。
“什么口味。有忌口的嘛。”
江沁漪不死心，继续追问。
“不挑。” 又是两个字。
心里想着“那你别吃了”，脸上却还挂着文质彬彬的招牌笑容，江沁漪转身跑去了便利店。
江沁漪没来几天，就成为了便利店的至尊常来客，没事就和店员唠唠嗑，怕宿泽渊等久了，草草地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回来时拿了两个饭团，一个只有肉松，一个加料比原饭团还大。
“我比较讲究。”
江沁漪把肉松饭团塞到宿泽渊手里。
江沁漪拆开三角饭团的包装袋，热乎乎的，还在往外冒着蒸气，氤氲着眼前的天色。
她想，有人不喜欢便利店的快食简餐，像宿泽渊一样“不讲究”，其实是没怎么考虑过吃快餐。
江沁漪却很喜欢，除了包点之外的所有一切热乎乎的东西她都喜欢。
在江园，江沁漪和外婆常常吃包点填饱肚子，冷的，馊的，精致的，小巧玲珑的，换着花样送来，看送的人的心情，但无一不是冷盘装冷食，江园偏远，花草稀落，差人送来要花上许久的时间。等送到了，也都冷了。
外婆起初也常下厨，但厨艺不精，也没什么可发挥的食材，索性作罢，不过也常常用冷糯米团子包裹一些食材，就像这三角饭团一样。
江沁漪打小懂事，什么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跟着外婆，在这江园里过了快十八年的半囚禁日子。
江沁漪捏着这一个小小的饭团，心里涌过一股热流。
“宿泽渊。”
江沁漪发现自己有事没事就很喜欢叫他的名字，在“渊”字的尾音还会不由自主地上扬。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多来都没怎么见过活人吧。
宿泽渊滑轮椅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轮椅面对着江沁漪，碎发懒懒地搭在额前，有些长，落在卷翘的睫毛上边，逆着月光，仿佛虚焦的滤镜一般，显得愈发柔和。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江沁漪其实想说“谢谢你。”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太过刻意了，不合适，索性就打了个圆场。
“江沁漪。”
宿泽渊这次喊了她的全名，在这样的夜晚，以这样不真实的语气。
江沁漪直勾勾地盯着宿泽渊，等待下一步的回应。
“谢谢你的饭团。”
宿泽渊指了指手中的饭团。
“嗯，小恩还大恩，我不敢当。”
江沁漪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但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一个小小的饭团换大餐，算得了哪里去。
“还有之前的种种。”
宿泽渊紧接了下半句。
话音一落，江沁漪上扬的嘴角就抑制不住了。
“真想感谢我，就把说话半推半就的方式改了，没那么苛刻，至少在我面前。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有一天，我会被你憋死。”
江沁漪半蹲着身子，眉眼弯弯，冲宿泽渊笑。
此时此刻，月光如水，一切都变得很清晰，一如她的心境。
她喜欢水到渠成，比起纠结有无喜欢的小火苗，她所知道的只有——她想和这个人有更多牵绊和联系。
她清楚明了地知道，她要的不是感谢，是宿泽渊的特殊对待。除了三两亲友，从没人这样对待过她，给她做饭吃，尽管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她依然为这种体贴的照顾而心动。
而另一面的理性又告诉她，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异性有过这么多的接触，而这是否是恋爱的错觉，她甚至无法辨认。
无论如何，她还是很满足，满足于这一个热乎乎的三角饭团，满足于江舟絮絮叨叨的关切，更满足于有朋友陪伴的这一个寻常的夜晚，并且这个人是宿泽渊，这个事实更令人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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