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戾难抵困意,临睡前不忘劝南尘回去休息,南尘嘴上答应着等他睡着依旧坐在椅子上,视线在池戾俊秀甚至偏柔的面容上停了很久,他在透过这张脸看另一个人。
当年救他出去的、给他自由和温暖的、死在余归舟手里的——池戾的母亲,池清。
南尘就这样一声不吭在池戾身边坐了半个晚上。
他怔怔地望着池戾与池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无数记忆同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倒带,往日一幕幕与故人,在听见余归舟这个熟悉到骨髓里的名字的这个晚上,一一浮现。
他一开始被带进实验室关起来时负责照顾他的人就是池清。
池清那时很年轻,不过二十四岁,是个未婚妈妈。南尘待了几天后陆续又有其他孩子关在他隔壁,余归舟派人给他们每个人都编了代号,南尘作为零是第一个实验的人,池清有双跟池戾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总是带着温柔,她并不参与实验,只负责照顾南尘,南尘第一次被注射落霞全身尤其腺体处痛得死去活来,像全身骨头每分每秒都在被狠狠敲碎,腺体如同被岩浆灼烧——
他痛到昏迷又被痛醒,哀嚎到嗓子完全哑掉。
池清看上去很着急又担忧,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南尘蜷缩成一团窝在房间角落不停颤抖,池清是一个很温柔的女性,她趁着夜晚进了南尘的房间抱了南尘很久,温柔地安慰他,给了南尘片刻的安心,池清抱着小小的他,一遍遍安抚着:“乖乖,不痛了不痛了,睡吧我陪着你呢,有坏人来我会打他的。”
南尘痛到麻木,他知道池清原本只是个扫大街的被余归舟骗来照顾他们,他听过研究人员轻蔑嘲笑池清。
但那个晚上,在池清泛着阳光般温暖气息的怀里,南尘卑弱祈求着能多拥有一会。
他真的好痛、好痛啊。
一周后,同批做实验的五个孩子里只有南尘活了下来。
这时,池清才算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虽然照常陪南尘聊天给南尘带小点心,但脸上的笑容总带着苦涩,她老是盯着薄薄一层门,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从痛到麻木,南尘发现自己逐渐适应了,注射落霞,副作用,一周的观察期,做检查,再注射,一次次循环,一次次的注射。一直有孩子送进来,但出去的更多,而南尘是唯一活下来的。
余归舟很重视他,每天要来看他两次,早晚各一回,而南尘通常是早上痛得神智不清,晚上开始痛的,他从来只模糊见过余归舟,脑中对他的相貌停在被他捡回去的那个晚上。
他清醒时常想要是当时没去抓住他的手就好了。那个风雨夜,南尘饿得不行只能去翻垃圾桶,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他肮脏的肩头,被雨滴砸的感觉消失,鼻间萦着一股冷香,似雨后树木。
他回头,一个长相斯文举止优雅的男人撑着把黑伞立于他身后,男人对他温和一笑,声音清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去吃顿饭,好吗?”
他向南尘伸出洁净修长的手,一双黑眸望向南尘,金丝眼镜在暗夜里闪烁着微光,像毒蛇不时的吐信。
南尘伸了。
从此堕入无边地狱,永不翻身。
南尘毫无疑问成了实验室的重中之重,他们把他关进更大的房间,允许池清进入房间照顾他,甚至对池清不时带来她儿子与南尘玩耍的事也睁只眼闭只眼。
代价是更频繁的实验。
一年后有次他一个上午就注射过四次,右手手臂整个肿了。
池清看见心疼得掉眼泪跑去理论,等南尘醒过神,见她失魂落魄站在他面前不禁疑惑,他从床上爬起来,手臂消了肿有了些力气,他刚要说话,池清一下子跪在他床前,流着泪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南尘不懂,他目光平静,声音嘶哑:“我渴。”
当一个人受过足够多的痛苦,他就会对这种痛苦麻木,从愤怒拼命挣扎到认清现实屈从。
南尘早已被这一切折磨得失去了灵魂。
他再也没想过任何事,每天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又过一年,实验进行到最后关头,需要南尘生生毁掉腺体再注射落霞测试它重塑腺体拔高信息素等级的能力,一旦失败,南尘只会有死亡这一个结局,但没人在乎这个,除了池清,她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件事,在实验开始前一晚,她抱着瘦弱的南尘欲逃出这里,半路不幸被人发现,余归舟带头来追她。
池清早报了警,她只想多拖一会,但余归舟很快将她与南尘堵死在实验区,他捅了她,池清的血一直流到南尘脚边,最后一刻,池清推翻了一柜子的易燃物品,从怀里掏出打火机。
南尘只记得耀眼的火焰和扑向自己的池清,池清拼着一口气将他送进通风口,唯一通向外面的通风口。
最后一眼,池清嘴角染血,目光温柔又慈爱,她笑着:“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小尘,活下去。”
火光。
南尘凭着本能顺着通道成功来到外面的世界,回头,研究所一片火光。
他呆了很久。
猛地大口呼吸起来,眼泪久违地落下。
被折磨到冰封的心,在池清的血里融化。
他重新成为了一个人,而不是零,不是一个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