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姜夜霖在木桶里擦洗身子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苏邪钦。

本不打算再多耽搁的，但他模样实在不能单单以狼狈形容。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不到休沐日都要沐发洗澡的人，如今头发上被血浸着粘稠在一块儿都无心理会。

他被念月强行要求净洗身子，换上干净衣服，不能像只厉鬼。

木桶里加了念月配置的药粉，能助他安神静心，可他脑海里苏邪钦的面容挥之不去，他又如何安神、如何静心？

氤氲的热气迷蒙了他的双眼，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小小涟漪。姜夜霖闭上眼睛仰起脸，皎月一般的脸上，晶莹的水珠不知是热气凝聚的水雾，还是因为痛心流出的泪花。

姜夜霖喃喃自语，“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啊……梦醒了，你也回来了。”

洗完澡后，姜夜霖告别了念月，她坚持留在望月村，若是墨长恭再派人来犯，她至少要同村子里的人在一起。

姜夜霖和阿楠带着萧禾，坐着马车前往平溪，行了一段路，二人听见萧禾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

“萧禾？萧禾！”姜夜霖摇晃着萧禾的肩膀，想将其唤醒。

“……别……”萧禾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姜夜霖将身子贴过去，听见对方断断续续地说着，“别晃……”

“萧禾！”姜夜霖用力捶了他一拳，后者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啊！！痛痛痛……”萧禾揉着胸口，皱了皱鼻子，表情夸张，“谁偷袭我？！”

看清姜夜霖的脸后，萧禾吃惊道：“姜老弟！？”他转动脖颈四下打量，“怎么回事？我怎么在马车里？”他目光停在阿楠脸上，“你是谁？！”随即未等对方回答又看向姜夜霖，“你们不是去京平了吗？”

“萧禾……”姜夜霖揉着眉心，无奈叹道，“你……罢了……”

“怎么回事？！”萧禾歪了歪脑袋，“咱们不是说分头行动吗？你们改主意了？还有，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呀？老毒蛇呢？苏老弟呢？这姑娘是谁？”

“萧禾……”姜夜霖竟没了脾气，“你离开我们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啊？”萧禾用手指挠了挠脖颈，“我回平溪了啊！”他眯起眼睛，回忆一番，“接着我就遇到了我师兄，他说庄里人找我都快急疯了，让我赶紧跟他回去，”他尴尬一笑，“然后我就乖乖跟他回去了呗……”

“你这个师兄，当真带着你回去了吗？”姜夜霖皱眉道。

“哪儿能啊！我这个师兄比我还不靠谱……啊呸，我哪里不靠谱了。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师兄比我还洒脱随性，”萧禾咧嘴笑道，“回去之前，我们喝了一场酒，喝得那叫一个尽兴啊！”他咂咂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酒醒以后，没想到就…就看到你了……”他说完摸了摸额头，“竟然没宿醉啊！这次的酒真可以！否则醉酒的第二天可难受了呢！”

姜夜霖诧异片刻，随即恢复了平静：毕竟对方是萧禾，一切荒谬都似乎变得合理……

“萧公子，你的师兄是墨长恭的人，你被他算计了。”阿楠平淡的口吻不带半点儿情感，“你失踪以后，主人和公子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公子在灵犀会救出你后，由念前辈为你治疗恢复，如今我们在前往平溪的马车上。”她解释完后，才补上一句，“我是阿楠。”

“什、什么？！”萧禾瞪大双眼，“这、这也太……”他急忙看向姜夜霖，在看到对方眼神中丝毫没有半点戏弄揶揄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上扬的嘴角渐渐下沉，说起话来也几乎咬到舌头，“那我不是昏迷很久了吗？！！这期间……可恶！这期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他再也忍不住，骂了几句脏字。

萧禾正准备凝聚灵能，在通灵阵里呼唤萧然，又止住了，他带着一丝期盼，看向姜夜霖，问道：“那我爷爷……他还好吗？墨长恭有对他做什么吗？”

姜夜霖闭上了眼睛，不做回应。

他面对此刻的萧禾心情复杂非常，到底该说羡慕还是同情呢？萧禾什么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昏迷的期间发生的一切，他总得知道……可若是能够不去探寻知晓，能避开伤痛吗？啊……果然还是不切实际吧，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流言蜚语总要入耳，只是时间问题。

萧禾见他不说话，便猜测道：“莫非、莫非我爷爷也遭难了？”

姜夜霖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嗯。”

“什么？！”萧禾顿时跳起来，抓住姜夜霖的衣领，怒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静！”阿楠抓住萧禾的手腕，施力将之按下。

萧禾在通灵阵中呼唤萧然，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怎么……怎么会呢！？”他瘫软下身子，被姜夜霖扶住，喃喃道，“我只不过信了一个人，喝了一场酒……”他抬起眼眸，“我本来、本来可以不信他，可以不喝酒！”他抓住姜夜霖的手臂，瞳孔微动，“爷爷是不是……已经、已经回不来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爷爷了……”

“萧禾……”姜夜霖看着萧禾的表情，心也跟着酸痛，对方此刻湿漉漉的双眼尤为可怜，他知道萧禾的心情，因为自己轻信别人导致事态失控，错过了重要的时刻，懊悔不已，愧疚自责，追问自己若是当时做出另一番选择，是否可以扳倒如今的结局，迎来新希望……

萧禾望向车厢顶棚，忍不住哭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姜夜霖搂住他，哭出来总是好的，只要能哭出来，眼泪多少都能带走一些心中的苦涩和伤痛。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我不该轻信别人……我不该如此愚蠢！！！”萧禾抱着姜夜霖嚎啕大哭，哭声悲恸凄凉，令人闻之落泪。

“萧禾，信任别人不是一种错误。”姜夜霖柔声安慰，“只是你的信任，给错了对象。”

萧禾痛哭流涕，眼泪流了满脸，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我们回平溪，墨长恭还在那里，”姜夜霖捏了捏萧禾的肩膀，“所有的一切，我定让他血偿！”

萧禾愣了愣，红肿着双眼看向他，似乎有点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你…你已经找到灵核了吗？苏邪钦和梁葵呢？我们四人一起合力的话，或许能行呢！”

姜夜霖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否则萧禾怎会立刻察觉事态的严重性，再次愁云满面，“他们两个，都出事了，对吗？”

“主人下落不明，苏公子，死了。”阿楠接话道，她知道姜夜霖没办法轻易说出苏邪钦的死讯，无论几次，这个结果都能轻易击溃他。

“死了？！”萧禾震惊，脸色更加苍白。

“为了找……”

“阿楠！”

姜夜霖急忙阻止，可萧禾仍然猜出了对方未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为了找你。

萧禾的心漏掉一拍，像是被人用小锤狠狠敲击了一般，剧烈颤抖起来，“因为我……因为我所以、所以才会……”他颤抖着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如何是好？！这到底如何是好？！”

“萧禾！”姜夜霖抓住萧禾的手，阻止他伤害自己，“冷静点！”

“我如何还？”萧禾红肿的双眼再次流出热泪，“苏邪钦为了我而死，我如何还？！”

“让他死去的人，不是你。”姜夜霖按住萧禾的肩膀，是我啊……让他死去的，推他入火坑的，逼他万劫不复的，是我啊……

“都是因为我……”萧禾崩溃大喊，他的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双腿，仿佛对自己狠心些，能让心里的愧疚散去些。

“萧禾！！”姜夜霖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再伤害自己。

突然，萧禾听见通灵阵里，传来了熟悉的口谕。

“等等……”萧禾怔住，接通了通灵阵。

“百川……你还好吗？”

“爷爷？……是爷爷吗？”萧禾简直要哭吼出声，“爷爷您在哪里！？您还好吗？！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啊！！”

“百川，别哭，爷爷没事。”对方柔声安慰道，“苏邪钦倾尽全力救了我，原来一切另有隐情……疾雷庄有叛徒，我未能回庄，此刻我和梦涵在安瑞，你别去平溪，先来安瑞找我！”

“好！好！爷爷！等我！我立刻来！！”

萧禾切断了通灵阵，无比欣喜，拉住姜夜霖的手使劲晃动，“我爷爷他没死！！我爷爷还活着！！”

“太好了，萧禾。”姜夜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我要去安瑞，我爷爷在安瑞等我！”萧禾慌张站起身来，头顶狠狠撞在了车顶棚上，被撞得又坐了回去，他随意揉了揉脑袋，再度想要起身，终于想到了什么，停下身来，“你会跟我一起去吧？等我确定我爷爷平安无事，我们一起回平溪找墨长恭！！把事情彻底处理干净！！”

“我陪你去。”姜夜霖目光沉稳坚韧，他已然做好了打算，只要将萧禾平安托付给萧然，他就走，他和墨长恭之间的仇恨，他会独自去完成。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事！！”萧禾看向阿楠，认真道，“阿楠是吧，拜托你告诉我吧！”

阿楠轻巧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