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

安瑞地处松鹤、平溪与京平三界的交汇地段，这里的茶叶素来闻名天下，茶道文化悠久，小城中放眼望去，大小规模的茶楼林立，街上摆摊的茶贩和倒卖茶叶的人络绎不绝。

萧禾紧张地攥紧拳头坐在马车车厢内，阿楠平静地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半柱香前——

“为了防止梅花院的暗探察觉到我们的踪迹，我们混入茶叶贩子偷偷进城比较稳妥。”萧禾对姜夜霖二人提议。

“不必，”姜夜霖沉声道，“你只管去城中见你爷爷即可。”

“也好，速战速决，墨长恭不会这么快赶来……”萧禾显然整颗心都盼着早点与萧然见面，姜夜霖的另外一层意思，他半点没能察觉。

“他仍在平溪停留，我本以为是在探寻什么珍宝……”姜夜霖双眼半睁半闭，“现在想来，多半是在找你爷爷的下落吧……”

“我爷爷现在和梦涵在一块儿，你说墨长恭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杀过来了？”

“他过来更好，”姜夜霖忍不住冷哼一声，“省得我去找他。”

“进了城，找到我爷爷，我们就离开！”萧禾说完，看到姜夜霖理了理袖口，似乎准备起身，正想开口询问，被阿楠抢先一步。

“公子！”

阿楠起身，被姜夜霖一个眼神示意后重新坐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祈求，望着对方道：“公子，让我去！”

“不必。”姜夜霖轻轻起身，“看好他。”话落，身子嗖一声便没了踪影，只剩下门帘轻动。

“姜夜霖？！”萧禾愣神，随即想探头去看，被阿楠制止住，他疑惑追问，“怎么回事？他去哪儿？！”

“萧公子，请在通灵阵里联络萧老前辈，我们径直过去即可。”阿楠不答，眼神里是不容反驳的笃定坚持。

萧禾在通灵阵里呼唤萧然的时候，姜夜霖正立足于一根树枝尖端之上，闭眼调息。

四周方圆百里的灵能波动对他来说，犹如黑夜里的萤火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大到蛰伏的妖兽，小到少年刚刚觉醒的第一缕灵气，甚至是一些修士佩剑首饰上镶嵌的灵核灵石残留的几缕微弱灵能，他都能一清二楚地感知察觉到。

马车在主道上奔走，林中有人尾随，灵气尚未凝结汇聚成灵阵，就被一道黑色细光击中了要害，数十道追逐马车的身影顷刻间尽数毙命。

所有对马车内感兴趣的人，只要汇聚灵能妄图使用通灵阵，都被姜夜霖尽数暗杀，此刻他就像一只结好网的蜘蛛，等待蛛网上的猎物自寻死路。

他一路遥远相随，进入城中后，虽然人流变得密集繁杂，他仍然能精准感应出所有正在使用灵能之人的具体位置。

他看着马车在一座茶楼前停下，看到萧禾和阿楠进入了茶楼，他在茶楼外站定片刻，犹豫是否要进去。

正举棋不定，一抹绿色倩影就慌忙从茶楼门口冲撞出来。

萧梦涵整个人都撞进了姜夜霖怀里，她慌忙抬头，看到对方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后，脸上浮出一片红晕，眼泪夺眶而出，张大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姜公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萧梦涵紧紧揪住姜夜霖胸口的衣服，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哭喊起来。

“萧姑娘……你……你先放开我……”姜夜霖双手仍然垂在身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萧梦涵这才注意到周围行人投来的视线，连忙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点头往茶楼里进，“姜公子，听我哥哥说你也来了，我真怕你出什么事……”

她带着姜夜霖往楼上走，“姜公子，你是被冤枉的！我都知道了！！”

姜夜霖不动声色，只安静跟着萧梦涵的指引，来到了二楼一间雅座。

阿楠看见姜夜霖来了，立刻起身走至跟前，“公子！”行礼以后立刻绕身站在了对方左侧。

姜夜霖看见萧然，颔首行了一礼。

萧然看上去并无异样，但灵能丧失得几乎透底。

“姜夜霖…唉……”萧然叹了一口气，苍老的面容此刻全是懊悔，“老夫糊涂啊……”他痛心疾首道，“苏邪钦倾尽性命救下老夫，你又替老夫寻到百川，萧氏欠你们太多了……”

姜夜霖暗暗握拳。

说呀，说不怪您，说苏邪钦不会允许墨长恭的恶行所以才救您，说呀，说不是您的错，苏邪钦的死是个意外，是个意外呀！

可是姜夜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邪钦若不是为了救他，怎么落得如此下场……他如何能替苏邪钦，云淡风轻地原谅任何人？就连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参与杀害苏邪钦的凶手罢了。

萧然心头一热，他拍着桌案，激愤道，“墨长恭那混蛋狼子野心，老夫一定先把他安插在庄内的人揪出来，连同其他几家势力，还你和苏邪钦一个公道！！”

“萧老前辈，萧禾既已平安，晚辈就先告辞了。”姜夜霖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姜夜霖，等等！”萧禾忙起身，两步来到姜夜霖身旁，“我和你一起走！”

“百川！你在说什么？”萧然不可置信道，“你身为萧氏少宗主，为何还没有半点担当？！”

“爷爷！”萧禾看向萧然，“不除墨长恭，且不谈天下是否安宁，就您的处境也尚不能得安宁啊！”

“你们能做什么？去送死吗？”萧然起身道，“冲动是大忌，不能鲁莽行事！”

“爷爷！我心意已决！我……”萧禾话没说完，被姜夜霖抬手打断。

“萧禾，你留下。”

“什么？！”萧禾震惊。

“留下，我不需要你。”姜夜霖冷漠地看着他，“若不是因为你失去行踪，苏邪钦就不会去平溪，他就不会死。”

“姜公子……”萧梦涵急道，“别这么说……哥哥他……”

“为何不这么说？这不是事实吗？”姜夜霖冷漠地看向萧梦涵，“若不是你哥哥轻信别人，喝酒误事，苏邪钦会死吗？啊？”

“我……”萧梦涵被质问得语塞，她看向萧禾，希望能帮助他，“哥……”

“够了！”萧禾朗声道，“我知道是我的错！所以让我偿还吧！把我这条命拿去！！我跟着你去找墨长恭！！我赔上我的命！！”

萧梦涵被吓了一跳，委屈地缩着肩膀，不敢说话，看着姜夜霖，希望对方同自己兄长之间能缓和一些。

“百川，苏邪钦救的人是我，要去偿命，也不该是你，”萧然上前一步，按住了萧禾的肩膀，他看向姜夜霖，“他一心想杀老夫，就让老夫诱他前来吧。”

“爷爷！”萧禾摇头，“不！这条命！我会还！！”

“够了没有？！”姜夜霖冷漠地一掌挥出，打破了旁边茶柜上的花瓶，碎片溅了一地，“他救下的命，他有说要还吗？！”他愤怒地看向萧禾与萧然，“他救了人，就是希望那个人活下去，所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别想死！他给的命，就是责任，给我活下去！”

说罢，姜夜霖正准备走，萧禾一个箭步冲出，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别逼我动手……”姜夜霖眸光冰凉，瞪视萧禾。

“姜夜霖，我知道的！你是想让我留下来！你不想让我陪你去送死！所以你才会说这种话！”萧禾吼道，“我不是笨蛋！我能知道你的意思！”

姜夜霖一怔。

“就算你不说那种话妄图中伤我，诱我生恨不随你前往的话，我也知道你的苦衷！”萧禾握拳，眼眶湿润，“我是信错人，可信任本不是错，这是你告诉我的！！”他指着姜夜霖的脸，“我信任你！从来不是错！！”

姜夜霖动容，他嘴唇颤抖，极力压下内心升腾的情绪。

他确实是在意萧禾，在意这个朋友，不想他跟着自己再生出不测，可他确实也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

“我不是笨蛋！我不是！”萧禾咬着嘴唇，“我认识的姜夜霖，不是一个会迁怒朋友的人，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你失去了苏邪钦，不想失去我，我知道！”他抬手抓住姜夜霖的领口，“可我失去你的话，怎么办？啊？你能不能也替我想一想？”

萧禾说完，姜夜霖便伸手抱住了他。

如何是好……姜夜霖也不得而知了。他本打算决意离开，杀死墨长恭这件事，他能有多少把握他心里清楚，对方多年以来的修为，对自己将会前来问责，而做出的相应准备尚且不明，一切都还很难说。他知道即使他真的能胜，那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不怕付出生命，他已经失去了比生命更宝贵的人，他已经无所畏惧……可，他实在不忍心看见挚友在自己面前倒下……唉，本以为无所顾忌的他又有了顾虑……又有了弱点……他真怕自己忍受不了失去的痛苦，这种如同下坠万丈悬崖粉身碎骨的痛，他真的再也不想重来一次了。

他没有料到，萧禾居然会这般执拗，那些诚恳真挚的话语让自己的坚持瞬间坍塌。

“萧禾，我知道了。”姜夜霖郑重道，“刚才那些话，对不起……”

“不用你说……”萧禾咬着嘴唇，捏拳轻轻捶了一下姜夜霖的后背。

“姜夜霖，安瑞或许已经有人知晓了我们的行踪，还是尽早动身吧！”萧然开口道，“老夫随你们二人一起前往平溪，疾雷庄上下所有人都会参与，共同诛灭墨长恭”

“前辈……”姜夜霖看着对方目露决绝，点了点头。

“云隐阁已经发布告示力挺于你，旭阳那边，老夫还是有些话语权的，”萧然负手看着姜夜霖，“你们白灵山庄，可知内情？”

“嗯，我已经告知了净玄师兄真相，只是不知庄内会有多少人信我……”姜夜霖回道，净玄师兄一直以来虽是宗门内的核心弟子，却远没到让众人听令信服的程度。在所有人心中，他于公于私都会偏向自己，更是让一些一直与自己有嫌隙的弟子们反感生厌。

“无妨。”萧然摇头道，“就算届时三家对抗另外三家，也能为你拖延些时间。”

“好……多谢……”姜夜霖垂眸回应，“事不宜迟，马车就在楼外，前辈可安心乘坐，我同阿楠会在车外巡护。”

“加我一个！”萧禾伸手勾住姜夜霖的肩膀，后者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好，我们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