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醒

“有人落水了！”

早春，化冻不久的湖水带着积攒了整个冬天的寒气，顺着领口、袖口灌入。

“快救人啊！快来人！”

将手举高，尽力够出水面，挥动，渴求借此呼吸到一口空气。

“扑通——扑通——”溅起的水花不断。

呛了几下水，只觉得衣服因浸水而变得越来越沉，努力扑腾的双臂逐渐失去力气。放弃挣扎后，红衣如同一朵开错季节又被雨滴击落的奇葩。

谢宿雨想，他这辈子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人群混乱非常，娇养闺中的各府小姐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四周惊叫声不断。

突然，耳边的嘈杂如潮水般散去，谢宿雨下意识地向前——

“主子！主子您醒了！快去叫府医！”桃花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没死，他还活着。

静静躺了一会儿，等桃花交代完下人需要做的事，谢宿雨用手捻了捻盖在身上的厚被子，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桃花见状，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扶起谢宿雨，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头，又从桌上端来一杯温热的白水。

谢宿雨接过，抿了一口，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桃花。”他唤道。

“主子，奴婢在。”桃花是谢宿雨的贴身婢女，也是这四皇子府中难得能值得他信任的人。

“你可知是何人救了本皇子？”由于太久未曾进水，他的声音格外沙哑，有气无力。

“回主子。是镇国公府的廖小将军。”

“廖小将军？”谢宿雨不记得京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霎时有些迷茫。

桃花连忙解释着：“便是镇国公府廖公爷的独子廖屹然小将军，半月前才与公爷回京，为参加陛下的六十寿宴。”

也不怪谢宿雨不知道。镇国公府公爷廖靖江将军率部将镇守漠北边境多年，许久未曾回京，他的儿子也一直跟随自己的父亲为国效力，两个人自然是没什么可以相见的机会。

他还想再继续询问，不巧，外面翡翠已经带着府医赶到。

“禀告主子，张府医来了。”

四皇子府内共有两位府医，今日轮值的便是这位张府医，此人留着花白胡子，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年近古稀。

他将手搭在谢宿雨洁白纤细的腕部，面色立马难看起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谢宿雨倒是像习惯了似的，开口轻松地说道：“有什么问题还请张老先生直讲，不必避讳。这么多年了，自己身子是什么样，本皇子心里有数。”

“回四皇子。”听闻，张府医不由得少了些负担，说：“您原本就体弱虚寒，幸好常年里温养，此番落水并未伤到根基，近几日多加休息即可。虽说如此却仍折损不少元气，眼下天气尚有倒寒，未来半月，还请四皇子切莫再出门受风了。

“待老身为您开副药，一日三次，用膳前服用，过些时候，请您再传府医看诊。”

良久之后，谢宿雨合眸不语，想来是累了。桃花恭恭敬敬地送走张府医，回来再次叮嘱道：“主子，您可不能再任性了，奴婢这就差人去药铺抓药，等晚膳前便能煎好，到时候奴婢亲自盯着您喝。若是您又偷偷倒掉，奴婢们可就要告诉皇后娘娘了！”

按理来说，经常生病的人是不会畏惧喝药的，谢宿雨却讨厌那深褐色泛着刺鼻酸苦味儿的汤药讨厌得紧，经常趁着没人注意浇在院子鲜有人去的树根下，后来被桃花发现，自那以后桃花每次都要亲眼看着谢宿雨一口一口把药喝完才敢离开。

否则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件事，几个脑袋都不够她掉的。

见榻上的人并未回话，她又试探地唤了句：“主子？”

“知道了，你退下吧——对了，你派人到镇国公府说一声，就说本皇子醒了，想当面见见救人的廖小将军，邀他来四皇子府做客。就定在明日午时吧。”

“是。”桃花答应，关门离开。

接着，谢宿雨再次缓缓睁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与微微泛起红光的炭盆，随即往被子里缩了缩，蜷成一团，意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桃花办事很利索，立马安排护卫向镇国公府传了口信，而另一边，听闻此事的廖靖江却紧紧蹙起了眉头，面色沉重地说：“四皇子派人来，说想当面感谢屹然，请他到四皇子府中去。”

“四皇子这是何意？”坐在一边的史夫人心下一惊，神色担心不已。自己儿子是率真性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里最容易得罪人了，虽说他刚刚救过落水的四皇子，可人家却未必记得你的恩情，不免叫人多了几分顾虑。

刚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庭院此刻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昆虫吸食花蜜的声音，廖涟漪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明白其中必定暗含深意，但还是开口宽慰道：“母亲您莫要担心，四皇子的为人想来是极好的，不会为难屹然。”

“父亲，此事可有什么不妥？”终于，廖屹然开口说话。虽说他常年习武，身体素质奇好，可自在那湖水里一泡，回来也是咳了几日，最近才堪堪见愈。

“也罢！镇国公府身正不怕影子斜，如若真有人说闲话，便让他们说去吧！陛下英明，绝不会听信奸邪所言。”树大招风不是没有道理的，镇国公府两位将军戍守漠北，在军营中地位颇高，岂能不受人忌惮？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而在他六个儿子里成年的只有四个。五皇子与六皇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实在是没有什么参与夺嫡的可能；二皇子向来不受重视；皇帝最为喜爱的四皇子也因为出生时早产，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称不上是一个好的人选。

在旁人看来，未来的大任定当会落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其中一位的身上，其实不然。

由于亲生母亲难产去世，谢宿雨自幼被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五公主则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谢宿雨依旧是不容大皇子与三皇子小觑的对手。

不过，帝王的心思可容不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人妄加揣测，眼下廖屹然跟四皇子沾上了关系，想要再脱身，可就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