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恒王

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三年前，廖屹然曾回京向皇帝汇报漠北军情，年仅十七岁的他与刚及冠不久的谢宿雨在御书房相遇。

彼时谢宿雨的身体状况尚可，也偶然被父皇安排协助处理政事，便是他的三位皇兄都没有的殊荣。

少年将军风尘仆仆，一袭铠甲闪着银色的冷光，谢宿雨手中捧着订正过的三五份奏折，立在一旁听廖屹然的讲述。

声音和面容都带着些许稚气，但他神情坚毅，语调铿锵有力，在某个瞬间，谢宿雨的内心竟生出了久违的悸动。

如今，眼前的青年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更消瘦了些，看着让人心疼。

有一份感情在心底埋藏许多年，谢宿雨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它能生根发芽，而只会在潮湿、阴暗而贫瘠的土壤里慢慢腐烂，就如同自己在这永不见天日的京城囚笼中茫然度日、发霉发臭一样。

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想这样了。

“廖小将军，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可要本皇子……”

廖屹然眼前的场景好像忽然回转到上次见面的时候。

“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本皇子瞧上你了。”也不知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谢宿雨接着说道：“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至尊之位的诱惑，我也一样。但凡接触过奏折、目视过玉玺、幻想过百官朝拜、靠近过龙椅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不心生妄念。我也是，可我不能是。”

或许，权力对人总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奈何来不及他详细解释，下人紧急来报。

“主子，恒王到了。”

“恒”，为大皇子的封号，他平素最喜欢摆亲王的架子；二皇子为端王，三皇子秦王，四皇子则为徽王。

谢宿雨不喜欢自称“本王”，总以为那么叫显着老气，只许人唤他作“四皇子”，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忘记他还有个封号的事情了。

大皇子谢承秋与三皇子谢致陵两位现在朝堂中颇有权势的皇子都十分精明，擅于玩弄权术、收买人心。

游湖宴便是由他们提起的，说好听点，是两人找机会在各方勋贵面前刷刷好感度；说得不好听，那就叫贿赂结党了……

攒这样一个局，意图再明显不过。镇国公府作为将门，公爷与世子又刚刚回京，其诱惑力如此强大，怎么会不在他们的目标之内呢？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谢宿雨喃喃道，随即冲廖屹然一笑，“看来，本皇子这是又算计了你廖小将军一次。”

“什么？”廖屹然蹙眉不解，只可惜谢宿雨并没有回答他。

有些人，就喜欢穿深色装深沉。一身玄袍的恒王衣冠整齐，风度翩翩地站在谢宿雨和廖屹然跟前。剥开他虚伪的外表，倒像只会咬人的毒蝎子。

谢宿雨在心里暗暗不快，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见到面前的人。

“大皇兄。”谢宿雨不情不愿地问好。

“见过恒王。”廖屹然同时行礼，对方也对他表示尊敬。

“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廖世子，真的是太巧了太巧了！本王先前一直欲找机会同世子交往，只可惜——游湖宴上，多亏你救四弟，本王实在感激不尽！”恒王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表情略显夸张，但动作娴熟，想来是他与人拉进距离的惯用伎俩。

“大皇兄此言差矣。”当即便听谢宿雨反驳道，“被救的人是我，该向廖小将军表达谢意的也应该是我，什么时候轮到大皇兄替四弟报恩了呢？暂且不提我这个做弟弟的是否有能力独自偿还这份恩情，廖小将军怕是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番作为只因外人的几句话便就此抹过了吧？”他皮笑肉不笑，回怼着恒王的话。而恒王虽然对他素来不满，可碍于父皇颜面，总归还要忍让他一二。

“是本王唐突了！还请廖世子见谅。”所幸恒王脑子转得快，没让谢宿雨再抓住他另外的把柄。

“本王此行匆忙，乃回京路过——父皇上月派我巡察扬州，这才结束，听闻四弟到了别庄，特意来看上一眼，不知廖世子竟也在此处，便没带上见面礼……”恒王面带愧色地说。

“恒王不必如此客气。既然您还有事，我们便不再打扰了，告辞。”廖屹然拱手作揖，在恒王再次开口说话前先行离去，谢宿雨忙跟在他身后，打了恒王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廖屹然是因为谢宿雨算计自己而气愤，那么对于恒王之流，便是打心底瞧不上他们。他平生最讨厌的，除了城府极深勾心斗角的阴谋家，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虚伪权贵。

相比之下，谢宿雨竟然也没那么“可恶”了。

“如果我不救你——”廖屹然开口问。

“自会有我府中的侍卫救我。主动掉下去较于等恒王的人暗中把自己推下去更能抢占先机，有把握得多……”何况本皇子笃定你不会束手旁观。

谢宿雨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让坠湖逼真，却不至于丧命，不然岂不是枉费了他挑了那么好一个位置，思忖许久才往下跳的决心？

“你不是想知道本皇子为何不拒绝游湖宴请么？我告诉你，躲过了一次，不代表每一次都能躲过去。游湖宴推了，父皇的寿宴能推吗？年末的典庆能推吗？”谢宿雨嗤笑一声，“廖小将军，别太天真了。”

他站定，盯着廖屹然的眼睛，好似在托付真心：“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站队的时候，本皇子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以自由作赌，用性命下注，胜则丝雀化鹏鸟，败则怄死于金笼。”谢宿雨的神情是少有的肃穆，即便他并不能保证廖屹然会做出符合自己心意的选择，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恒王、秦王的橄榄枝如同藤蔓一般伸到了廖屹然的面前，将要把他牢牢捆绑住，再也无法逃离。良禽择木而栖，廖屹然这只隼，绝不可以毁于尔等毒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