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蚝壳窗时，程野正被此起彼伏的猫叫唤醒。阿瓷蹲在《城市意象》封面上，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苏悦留下的星空投影仪。他赤脚踩过冰凉的水磨石地砖，发现露台栏杆上晾着条蓝白相间的扎染方巾。
风里飘来沉静的檀香，程野顺着香味望去。周婆婆在天井里搅动靛蓝染缸，木棍起落间泛起青铜器般的幽光。老人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面布满淡青色的染液痕迹，像幅未完成的水墨地图。
"后生仔，搭把手。"周婆婆突然转头，翡翠镯子磕在缸沿发出清响。程野下意识接住抛来的棉绳，才发现要捆扎的是自己皱成团的灰卫衣。阿瓷跳上染缸边缘，金瞳里映出布料在染液中舒展的模样。
"这蓝要醒够七七四十九天。"周婆婆用长筷夹起卫衣，靛蓝汁液顺着褶皱流淌，"就像人呐，得在眼泪里泡够时辰。"程野望着滴水的布料，突然想起分手那晚的暴雨，苏悦的行李箱滚轮碾过楼道时也发出类似的淅沥声。
姜雨棠的蓝牙音箱切到《渔舟唱晚》，程野抬头看见她在隔壁露台晾晒古籍。晨风掀起《岭南草木志》的书页，夹在其中的蓝花楹标本正好落在他脚边。褪色的花瓣上留着铅笔小字：1997年春，南头古城拆迁前夜。
"帮我看着火候。"周婆婆往他手里塞了柄蒲扇，蹒跚着走向堆满广彩碎片的工坊。程野蹲坐在青石板上扇动炭炉，染缸表面逐渐泛起月晕般的白沫。阿瓷的尾巴扫过他后颈，恍惚间竟像苏悦从前恶作剧时呵的热气。
正午的骑楼阴影里，程野抱着未完成的扎染卫衣发呆。冰拿铁在玻璃杯外壁凝出水珠，顺着他指尖流向桌角的求婚戒指。三个月前苏悦就是在这里推开咖啡杯说："你设计的爱情像标准化的UI界面，连心跳都能做成进度条。"
木屐声由远及近，姜雨棠抱着牛皮纸袋落座。她抽出本1992年版《深圳植物图谱》，将压扁的蓝花楹标本夹进扉页。"周姨的染缸能藏住十五年。"她突然说，"我在这里见过七次失恋的人，你是唯一没砸东西的。"
程野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杯壁，冰块碰撞声让他想起昨夜清吧的威士忌酸。姜雨棠将剥好的盐水花生推过来，花生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
傍晚的骤雨来得猝不及防。程野冲进天井抢救染缸时，发现周婆婆正从容地给陶缸披上蓑衣。"这缸蓝啊，吃过四十三场台风。"老人抚摸着缸壁裂痕，像在抚摸老猫背脊。程野的卫衣在雨里疯狂吞吐蓝雾，阿瓷蹲在博古架顶端的自鸣钟上，金瞳倒映着满地逃窜的蜗牛。
雨停后，姜雨棠的麻绳玻璃瓶再次垂落。这次瓶里装着潮州柑皮，便签上是第12问："你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程野望着正在褪蓝的卫衣，在染缸边沿写下：暴雨里不会融化的雪。
深夜的建模软件依然开着，程野却捏着炭笔在速写本上涂抹。阿瓷的尾巴尖，周婆婆的翡翠镯，姜雨棠古籍堆里的蓝花楹，线条在纸面自动生长。当他惊觉自己画的是南头古城地图时，苏悦送的星空投影仪突然自动开启——东京的星图里混进了岭南的榕树气根。
第二日霜降，程野在露台收获了他的蓝染卫衣。深深浅浅的蓝白纹理间，竟自然浮现出骑楼群落的轮廓。周婆婆用广彩瓷片蘸着茶汁，在领口内侧点染出朵木棉花。"洗的时候会痛，"老人将卫衣按在他胸口，"等痛感变成暖意，就能穿。"
程野穿着未固色的衣服走过宠物市集时，流浪狗们突然安静地列成两排。陆鸣的彩虹脏辫上别着蓝花楹，正给瘸腿金毛梳毛。"这颜色会呼吸。"他吹了声口哨，梳齿间飘落的狗毛在阳光下泛着靛蓝光晕。
在咖啡店被实习生认出设计身份那刻，程野终于感受到周婆婆说的痛。冰美式泼在扎染卫衣上，扩散的咖啡渍像极了苏悦最后那条信息的气泡框。他冲进暴雨里狂奔，阿瓷的叫声穿透雨幕，直到姜雨棠举着桐油伞出现在巷口。
"蓝染最妙就在瑕疵。"她将程野推进古籍修复室，暖风机轰鸣声中，《天工开物》的残页正在宣纸上重生。程野的卫衣滴着水，在地面晕染出南头古城的微缩投影。姜雨棠突然将镊子塞进他手里："试试把裂痕补成叶脉。"
凌晨三点，程野在修复好的《蚕桑谱》页脚画了只打盹的猫。阿瓷的呼噜声里，他摸到卫衣下摆已经干透——那些咖啡渍凝固成荔枝纹，摸上去像雨后微烫的蚝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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