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晨雾在楮树林间织网时，程野正踩着露水采树皮。阿瓷的爪印留在苔藓上，像一串未盖章的邮戳。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着《平沙落雁》，她舂捣树皮的节奏让石臼里的清水泛起记忆的涟漪。
周婆婆突然往蒸煮锅撒了把木槿叶："这样揭纸时才不会粘着旧事。"程野搅拌纸浆的手腕顿了顿，想起苏悦总抱怨他衣服沾着咖啡渍。蒸腾的雾气里浮现去年今日的画面——她撕碎的情人节贺卡正化作纸浆里的星屑。
"看火候。"老人用茶针挑起纤维，"太急的纸留不住墨。"程野凝视着渐稠的浆液，恍惚看见分手那夜的雨在纸槽里回旋。阿瓷跃上窗台，尾尖扫落的蓝花楹正好嵌进纸膜，成为永远晒不干的水印。
正午的骑楼晒场铺满楮云，程野用棕刷抚平纸面时触到异物。掀开半干的纸页，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正是三年前苏悦爽约的那场《海上钢琴师》。姜雨棠的蓝牙音箱突然切到影片主题曲，1900的琴声穿透纸膜，在纤维间寻找属于他的88个琴键。
暴雨突至时，程野抢救纸页的姿势像在拥抱幽灵。姜雨棠的桐油伞倾斜过来，伞骨阴影正好遮住票根日期。他在这方寸干爽里发现纸背的纹路——自己蜷在露台画图的剪影，被雨晕染得支离破碎。
"这里该有艘船。"姜雨棠的笔尖悬在剪影肩头。阿瓷应声跃上晒架，抖落的雨珠在纸面砸出连绵的省略号。程野的指尖抚过水痕凹陷，突然触到苏悦常用的香水余韵——橙花与雪松的冷调，此刻正从纸药配方里渗出。
深夜的揭纸工序中，程野在纸帘发现根长发。紫外线灯下，发丝在纸浆里游成五线谱，谱号处粘着褪色的糖纸。当他用镊子夹起时，周婆婆的药杵声突然变奏——正是苏悦手机铃声的旋律。
次日的骑楼纸坊飘着檀腥，程野在裁纸刀下发现夹层的信。1997年的蓝墨水写着："等新纸晒干就回来"，落款被虫蛀成虚点。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着《胡笳十八拍》，她突然将宣纸覆在信上，晨光穿透两层纸背，显露出被岁月吃掉的姓名——周明华。
"这是我母亲的字迹。"老人抚摸着纸缘毛边，"她等这张纸等了四十年。"程野的裁刀突然打滑，血珠渗入纤维，在纸面凝成朵永不凋谢的木槿。阿瓷的叫声穿过天井，晒场的陈年纸堆无风自动，露出底下未寄出的婚书。
暴雨在黄昏测试纸性，程野抱着纸样冲进修复室。霓虹灯穿透雨帘，在纸面投射出苏悦工作室的剪影。当他将湿纸贴在玻璃上时，雨痕正沿着她的轮廓流淌，像极了最后一次视频通话时的泪痕。
子夜烘纸时，程野在焙笼夹层发现压花的蓝花楹。姜雨棠的笔尖蘸着夜露写道："纤维记得所有等待"。阿瓷跃上案头，尾尖扫落的纸灰在空中拼出航海路线图——终点是封永远漂不到的信。
晨光初现时，程野在纸垛深处找到苏悦的素描本。未完成的骑楼写生页角，铅笔写着："等程野的求婚设计定稿"。纸药清香突然变得刺鼻，像极了那夜打翻的丙烯颜料。周婆婆的咸水歌从天井传来，八哥在笼中学着撕纸声。
暴雨停歇的晌午，程野将最后一张纸放入石函。姜雨棠用银杏叶封笺时，蓝牙音箱淌出《阳关三叠》。阿瓷的爪印踏过火漆，在"程野亲启"处留下梅瓣封印。当骑楼钟声敲响七下，石函缝隙突然钻出嫩绿的新芽——二十年前的楮树种正在纸浆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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