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的月光在榕树气根间流淌，程野蹲在骑楼天井糊荷花灯。阿瓷的尾巴扫过未干的鱼胶，在宣纸灯面拖出条颤抖的星河，像极了苏悦离开那夜被雨水泡皱的告白信。
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着《汉宫秋月》，她正在用晒干的木槿花瓣粘灯蕊。周婆婆突然往他手里塞了把陈年灯芯草："浸过端午露水的，能照见真心。"程野摩挲着草茎的粗糙纹路，想起去年今日苏悦嫌河灯土气，非要放电子浮烛。
第一盏灯试航时，程野在蜡油里发现片贝壳。阿瓷的爪尖划过贝壳内壁，照出他们初吻那夜的月光。蓝牙音箱的琴声突然变调，满池荷花灯随波旋转，将池面割裂成无数个记忆碎片。
"别追。"姜雨棠的纸船撞碎倒影，"波纹会篡改往事。"程野的竹竿悬在半空，惊觉那些碎片正在重组——苏悦捏皱的咖啡馆收据、断裂的檀木发簪、还有她最后留在玄关的灰拖鞋。
陆鸣的彩虹脏辫别着新鲜艾草，他趟着及膝的河水大笑："来玩个大的！"手中的老式煤油灯突然点亮对岸，程野看见穿香云纱的阿婆们正在给亡者写信。陈婆婆的老花镜片上，反光里叠着三十年前爱人的军装照。
子时的凉风卷走放生名单，程野在荷灯骨架发现折叠的糖纸。苏悦最爱的话梅糖纸，铝箔上还留着齿痕。当他试图展平时，姜雨棠的桐油伞突然倾斜，伞骨阴影正好遮住"永不分梨"的商标字样。
暴雨突至时，程野在古籍修复室晾灯。紫外线灯下，宣纸显出来自旧时光的纹路——那是周婆婆年轻时与爱人放灯用的战地家书纸。阿瓷炸毛跃上工作台，尾尖扫翻的松香凝成并蒂莲的形状。
"放灯最忌回头。"周婆婆的药杵指向池面漩涡。程野看见自己三年前的荷灯正在下游打转，灯罩上还留着苏悦画的爱心。蓝牙音箱淌着的《二泉映月》突然混入蝉鸣，像极了分手那夜没关严的窗缝漏进的风声。
黎明前的放灯仪式上，程野的荷灯始终在石桥下徘徊。姜雨棠突然割破手指，血珠在灯面写就半阙《鹊桥仙》。当《流水》响起时，荷灯终于漂过桥洞，却在拐弯处被芦苇缠住——就像那枚卡在排水口的订婚戒指。
暴雨在晨光中发酵成雾，程野在池底淤泥挖出陶罐。苏悦的杏色丝巾裹着未送出的香囊，艾草早已朽成尘灰。阿瓷的叫声刺破雾霭，池面突然浮起无数陈年荷灯，纸面晕染的蓝花楹汁液正在晨光中复活。
"你看这个。"姜雨棠捞起盏1973年的灯，宣纸上褪色的字迹写着"等战事结束"。程野的瞳孔映出灯罩裂缝——那里嵌着片未爆的子弹壳，铜绿正沿着"等"字的竖勾蔓延。
正午的烈日晒干池底，程野在龟裂的泥纹里拼出未寄出的回信。当他将最后的荷灯沉入深潭时，周婆婆的翡翠镯子突然沁出水痕，1953年的并蒂莲标本正在裂纹中舒展——那正是她等了一生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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