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被安排住在最靠边的一间杂物房旁的小屋里。经过他屋外时，是婠脚步未停，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扇虚掩着的、略显破旧的木门。
恰有一阵穿堂风过，卷起了门边散落的几张糙纸。
是婠本不欲理会，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纸上似乎有墨迹。鬼使神差地，她脚步一顿，弯腰将那几张被风吹得翻滚的纸拾了起来。
纸张粗糙，是府中记账包东西用的最下等草纸。然而，上面的字迹却让她瞬间怔住。
那不是杂役们惯常的、歪歪扭扭的记账或涂鸦，而是极其漂亮的行楷。笔锋流畅，结构舒展，带着一股难得的清逸之气。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苦力能写出的字！
她凝眸细看纸上的内容。
一张纸上写着诗句：
“紫纱拂柳过木桥，惊鸿影乱春江潮。
仙子不识凡尘客，犹自回眸嗔语娇。”
另一张上则是另一首：
“不是菩提非明镜，何故心湖起涟漪？
原道清风不识字，偏偏翻乱案头诗。”
这……这诗句……
是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诗中描绘的，分明是她与他木桥初遇的情景。那“紫纱拂柳”、“回眸嗔语”，还有这字里行间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情愫，他竟将那一面之缘，写成了这般……这般露骨的诗句！
她脸上有些发烫，慌忙看向另外几张纸。那上面是用木炭寥寥勾勒的几幅画，画功竟也颇为不俗。
一幅是木桥流水，一个紫衣女子的背影，裙袂飘飘；另一幅是女子低头行走的侧影，发髻上的茉莉花依稀可辨；还有一幅，竟是女子微蹙着眉，带着薄怒的神情，栩栩如生，正是那日桥上她被他看得恼了时的模样。
诗之文采不俗，画之栩栩如生。
是婠捏着那几张糙纸，指尖微微颤抖。震惊、羞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窥视了内心隐秘角落的慌乱，齐齐涌上心头。
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身怀如此才学、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的人，为何要伪装成落魄粗汉，混入孟府做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就为了她吗？
想到他初时那灼热的目光，想到他对着蟑螂哭诉的蹩脚演技，再结合眼前这充满才情与心思的诗画……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接近她，故意引起她的注意，甚至这“不小心”被风吹落的诗稿画作，恐怕也是他设计好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火起，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可与此同时，看着那纸上倾注的心意与才华，心底深处，又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如此费尽心机地关注、描绘、甚至写入诗中，纵然方式古怪，目的不纯，却也很难全然无动于衷。
她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直到有外院仆役的脚步声传来，她才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将那几张糙纸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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