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废弃阳台的铁架,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为即将展开的对话奏响低沉的背景乐。
熙蒙双手插在兜里,身体微微前倾,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无尽的黑暗。他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铺直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们发现老头子被黄德忠那帮人盯上的时候,就很清楚,他已经是弃子了。”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冷硬的铁板上,“警方布下的网,一旦开始收紧,就不会轻易松开。带着他,我们谁都走不了。”
许宁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心却随着他的叙述慢慢下沉。
“所以,我们决定放弃他。”熙蒙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用他吸引警方的全部注意力,为我们转移那笔钱和撤离创造时间和空间。这是最合理、损失最小的选择。”
许宁的心猛地一揪。她能想象出,熙旺在听到这个冷酷计划时,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熙蒙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烦躁和不解:“可我哥……他不同意。”
“他挣扎,要求,甚至……”熙蒙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愚蠢到一个人跑去刺杀黄德忠。他以为制造一场混乱,就能有机会把老头子从警方眼皮底下捞出来?”
关于父亲的定义,关于那份扭曲的、源自孤儿院时期对“干爹”的依赖和忠诚,似乎在熙旺心中根深蒂固,甚至超越了理智和生存本能。
“他不懂吗?”熙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压抑的愤怒和不甘,“段志鸿那一百亿港币!那足以撬动任何人的贪欲!足以让我们所有人彻底摆脱过去,换个身份,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重新开始!那是自由!”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像是被巨大的诱惑和即将到手的未来灼烧着。
“老头子老了,他掌控一切的时代该过去了。”熙蒙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锐利,带着一种逐渐成长的、对父权的赤裸裸的挑战和叛逆,“我们是长大了的狼崽,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和规则之下。狼王的地位,从来都不是世袭的,是需要用实力和野心去争夺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权力的觊觎和改天换地的渴望,冰冷而狂热。
许宁安静地听着,夜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心底却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不断下沉的石头。她看着熙蒙,明明几乎一样的脸,但熙蒙看起来比熙旺精致、更年少,对于涌起的贪欲,对于被撕裂的亲情,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述说着,像撕掉蝴蝶翅膀看它能否存活的孩子,天真到残忍。
她终于明白熙旺近日来的痛苦和挣扎源于何处。他被迫站在了一个残酷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养育他、却也禁锢他的“父亲”和过往的忠诚;另一边是渴望自由、不惜弑“父”篡位的弟弟们和他们眼中触手可及的巨额财富与未来。
而他自己,被夹在中间,撕裂着。
熙蒙的冷静、决绝甚至残忍,让她心惊。那不仅仅是对傅隆生的背叛,更是对整个旧秩序的宣战。而熙旺的挣扎和冒险,则像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悲壮的守护。
这场风暴,在所有人甚至许宁眼里,它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权力交替、父子恩怨和一群在黑暗中长大的狼崽最终的归宿。但或许,在熙旺眼里,他只是想维持起一个家,一个他一直以为的家……
熙蒙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许宁被夜风吹拂的侧脸上。镜片微微反光,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完美隐藏,只留下一片看不透的深沉。
“你会跟我哥走吗?”他重复了之前在树下问过的问题,但语气截然不同,少了些试探,多了种近乎固执的寻求确认。他顿了顿,换了一种更直接的说法,“或者……让我哥跟你走。”
这细微的措辞变化,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他似乎在被动地接受哥哥可能离开的事实,却又想抓住一点主动权,仿佛“让”哥哥走,能让他好受一些。
许宁没有立刻回答。她向后微微仰头,抬起一只手,伸向夜幕中那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星,五指微微张开,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夜风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带不走任何东西。
“同样的问题,”她的声音飘忽得像夜风,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你干爹也问过我。”
她收回手,目光也从遥远的星空收回,转而锐利地投向熙蒙。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像淬火的寒星,直直刺入熙蒙试图隐藏的内心。
“答案是一样的。”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只要熙旺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再次强调了熙旺的意愿,这是她始终如一的底线。
“我只要他安全。”这句话,她说得极重,像是一个承诺,也像是一句警告。
然后,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静甚至冷酷,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表不符的、洞悉世事危险的透彻
“不过我的建议是——”她盯着熙蒙,一字一顿,“放弃。”